此時正是盛夏，兩個姑爺早早搬來方桌板架在院子中間，一盞大瓦數燈泡適時亮起熾白燈光，照亮了大半個院子。
老媽陪外公進屋後就轉出去和外婆準備晚飯，天黑前就置辦出了一桌小菜。在外婆叫聲中一家人很快從正屋裡走出來圍在桌邊。
沈逸坐在外公身邊。
「小一一，抽不抽菸？」
「外公我不抽。」
沈逸擺擺手，把外公趙成龍遞過來的煙推回去，趙成龍笑呵呵順手把煙叼在嘴裡。
「不抽好，不該抽的不要抽。」外公兩頰上的隆起從沈逸一家和四姨兩口子進屋後就一直沒掉下來過。老人家伸手摸兜，摸了半天沒找到火機，正準備喊外婆拿個火機過來，就見眼前遞過來一個防風火機。
四姨父身子前傾，兩手握著火機，臉上露出一個笑容。
「爸，我有火機。」
「噢，你也抽菸啊？」
趙成龍叼著的煙上下抖動著，老人家盯著火機，視線順著火機一路看上去，正好對上四姨父的眼睛，一隻斜眼往邊上看去，不偏不倚正好望在四姨趙雅菊身上。
四姨父臉上閃過一絲小尷尬。
「我不抽，單位領導抽。」
今天這種對話在這幾年來已經發生了不下十次，一開始四姨父還是耐心給老趙解釋他在單位里本身就是領導的秘書，端茶送水遞煙遞火機本身就是秘書在本職工作外的第二本職。現在次數多了，四姨父回復也從耐心變成現在的言簡意賅。
「四妹難得回來，趕緊吃飯。」
一家人紛紛端碗開吃。
在沈逸記憶里不管以前在奶奶家還是外婆家，都沒有食不言的說法，一家人有什麼事都是邊吃邊說。不一會耳邊就傳來老媽和四姨調笑的聲音，兩個姑爺也放開聲聊起天來。
「耶？老媽你就蒸這麼幾塊臘肉啊。」
老媽筷子在臘肉扣碗上扒拉幾下，見只有不到十片臘肉，不由得疑惑道。
正大快朵頤的兩個人動作一僵，生硬咽下嘴裡飯菜，夾菜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外婆仿佛早就知道犯人，瞥了眼罪魁禍首，沒好氣哼哼道。
「噫，房子頭進大耗子了嘛。還會開鍋蓋吃肉呢。」
「哎呀~媽~」
四姨一聽老媽的形容頓時不樂意了，趕緊把沈逸供出來。
「明明是我先逮到小一一偷吃的，咋扣到我頭上了~」還待撒嬌，四姨眼前一花，沈逸已經舉起高盧國旗。
「不關我事，我進去的時候明明夾子都落到你手裡了，明明是你先要偷吃的，怎能憑空污人清白。」
「好哇，小一一！你竟敢背叛我！」
「啥啊，明明是你先。」
「hetui！」
「hetui！」
兩老一點都不覺得姑爺和女兒們吵鬧，反倒是一臉笑容，默默吃著飯，倒是沈逸老爹先看不下去了，一攔手阻止沈逸繼續和他親姨媽拌嘴。
「咋和你四姨講話呢，從小就沒大沒小。」
沈興皺著眉頭訓斥，說是訓斥不過也就是平常口氣，嘴上說著沒大沒小，臉上卻是不以為然。
「熱鬧點好，熱鬧點好。」
一直在看戲的外公終於出言，笑呵呵拍了拍沈逸肩膀。
「小一一不要學你家兩個哥姐，一個只曉得玩手機一個只曉得讀書。聽到不得。」
「噢。」沈逸乖乖聽話，他知道老趙說的是他表哥和表姐。
正如人有親疏之別，因為一些早年原因，大姨和二姨與老趙的關係並不親，上行下效耳濡目染下，常年住在市里和省城的表哥表姐每次來都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小時候表哥甚至還幹過不會用農村旱廁而直接在花圃里拉屎的蠢事。
因這件事被小沈逸嘲笑為文明世界的野人破防暴跳，十三歲的年紀非要和年僅十歲的沈逸比試比試，結果被小沈逸按在地上拿木板邦邦砸頭。
還好不是榔頭只是木板，要不然表哥非得被小沈逸砸得頭破血流不可。
這件事一直被表哥視為前半生最大恥辱，每次過來都是對沈逸橫挑鼻子豎挑眼，恨不能挑起事頭一雪前恥。可他又不敢，只能像個沒牙的老虎在一邊陰陽怪氣。
搞得沈逸煩不勝煩又不能發作。
至於表姐，沈逸對她的印象就更差了，每次來外公家都做出來一副眼高於頂的樣兒，除了自己爹媽，看誰都是眼皮上抬三分，只用下眼瞼看人。
是以沈逸一直以來對表哥表姐怎麼都親不起來，每次來都只是點頭而已，連正常聊天都欠奉。
吃飽喝足。
兩個姑爺站在花圃邊聊天，沈逸老媽和四姨搶著幫外婆洗碗，沈逸則是默默起身收拾碗筷。
一通收拾擦桌子，把桌面抬下來提回庫房，收好支架，這時外公老趙已經把裡屋的摺疊桌提出來。
一包瓜子一包花生，一壺茶，一杯酒，老趙樂用僅剩的三顆牙嗑起瓜子。
見沈逸收拾完洗手出來，老趙招呼沈逸坐旁邊，伸手一抖煙盒朝向沈逸。
「小一一抽不抽菸？」
「外公我不抽。」
沈逸擺擺手再次推回老趙的手。
重複剛開始的動作，老趙順手抖出一根煙叼在嘴裡，從褲兜里摸出火機。
見外公這嫻熟的動作沈逸不由得搖頭失笑，伸手抓起一把瓜子磕起來。
點火，抽菸，煙霧明暗間，老趙斜眼不時往邊上瞟。
「不抽好，不抽好，不該抽的，不要亂抽。聽到不得，小一一。」
外公吐出一口煙氣，一雙眼睛晦暗不明。
「噢。」
沈逸眉頭挑動，不知道外公這話是什麼意思。
正開動思維思索外公這難得清醒講的話，卻不知外公下一句話頓時讓他直接紅溫了。
「找到女朋友麼有啊？」
「啊？」
「找到女朋友了，要趕緊帶轉來給我看哈噶。」
「噢...哦。」
撓撓頭，沈逸臉色發紅。
這還是他第一次受到長輩催促找女朋友。
老趙抱著手，菸頭隨著老人家咂動忽明忽暗。
「要找個喜歡你的，不要找你喜歡的，聽到不得。」
「噢。」
明月西升，四姨兩口子吃完飯沒多久就離開了，沈逸一家多待了一會，老媽和兩老交代半天事務後也領著沈興和沈逸準備離開。
外婆用麻袋裝了兩條老臘肉要塞在沈興的車裡，沈興堅定拒絕，兩人你推我讓，老丈母一跺腳眼看就要發火，沈興立馬偃旗息鼓，乖乖打開後備廂。
老丈母這才滿意，提起浸著黑油的麻袋，啪地放在後備箱墊子，沈興臉頰不由自主抽動起來。
「多來玩哈！」
外婆站在路口朝一家人招手，老媽從車窗探出頭甩甩手。
「馬路上車多得很，快回家咯媽！我們下下個星期來看你們！」
——
車子拐過外婆家路口，沈興一直看不到老丈母的身影后一腳剎車把車停在路邊。著急忙慌跑下車打開後備廂檢查。
車廂燈亮起，沈興一眼就看到被麻布袋包裹的臘肉，只見此時麻袋下正淌著一灘裹著爐灰的黑油。
「哎喲！我嘞媽！我就算到！」
沈興氣急敗壞跺著腳，趕緊招呼沈逸下車和他拆墊子。
這皮墊子一點油都遭不得的啊。
一家人手忙腳亂把老臘肉重新用報紙包好再用塑膠袋裝好，那個麻布袋直接丟了。
「你媽裝臘肉麼你守到點嘛，不是你開車是不是。」
沈興一邊擦墊子一邊抱怨。
趙雅竹訕訕道。
「我上廁所去了，麼得看到嘛。」
處理好後趙雅竹先上車，沈逸也準備上副駕駛，這時沈興朝著沈逸招招手。
「你來開車？」
「我開？」
沈逸些不確定地指著自己。
好像只要每次出門都是老爸開車，自己從來沒有開車機會的，哪怕他早有幾年車齡也如此，每次一家人出門只要沈興在場這車不管怎樣都輪不到自己開。
「試一哈。」沈興沒給沈逸拒絕的機會，直接把鑰匙朝著沈逸拋過來。
連忙伸手抓住鑰匙，沈逸看了眼對面的老爸。
夜色高懸，輝光灑在沈興頭上，一時間看不清楚沈興臉上的表情，只能看到香菸在陰影中忽明忽暗。
兩父子繞著私家車轉了一圈，檢查四輪情況後沈逸上了駕駛室。
兩聲門響，私家車啟動，慢慢朝著大路行駛而去。
回家路上老媽一會問沈逸蓉城好不好玩一會問峨眉是不是和短視頻裡面一樣秀麗，沈逸隱去在峨眉遇險的事，挑揀出一些有意思的片段講給老媽，老媽臉上的興奮不似作假，她本身就是個熱愛旅遊的嬢嬢，對沈逸的旅遊見聞當然是非常感興趣。加上沈逸直接照著記憶講述也足夠引人入勝，一時間聽得喜笑顏開。
眼看私家車在山路上平穩快速前進，離城裡越來越近，沈興臉色也不由得變得有些焦躁。
車子拐過一個路口，遠處天邊一下子亮堂起來，從這裡開始就算是進入城裡了。
深深吸了口煙，沈興打開車窗，把帶著火星的煙屁股彈到窗外，任憑夜風吹拂進車廂里，沈逸打開自己一側的車窗讓夜風對流。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夜風在車裡遊走吹散嗆人的煙味，沈逸目視前方專心開車，像是不經意地說道。
「先減減肥，然後再看看。」
車窗自動升上，未等沉默繼續，老媽的聲音再次響起。
「麼你就真的爬了22個小時的峨眉山啊？」
「是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手機又沒電，只能繼續爬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