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一南嘴巴張了張,沒有說話。
舒秦望著她,室內異常安靜。
「她來過,對不對」
盛一南迴避著舒秦的視線,低頭換著鞋「來過嗎上周我回家了,好像也不在寢室啊」
舒秦失望極了。
她知道王姣姣的室友林博士忙著寫論文,最近每晚都待在寢室,剛才她在電話里向對方確認,周六王姣姣非但沒回家,還破天荒去隔壁寢室串過門。
其實出門時王姣姣沒跟林博士說要去哪,但畢竟兩間宿舍挨在一起,稍微有點動靜就能傳到隔壁。
當時林博士聽到王姣姣敲隔壁的門,還納悶了好一陣,因為都知道王姣姣跟鄰寢關係惡劣,尤其跟盛一南不睦,自從搬進女生宿舍,王姣姣樓里到處串過門,唯獨沒去過舒秦她們寢室。
奇怪歸奇怪,林博士只當她們關係緩和了,被舒秦電話里婉轉一打聽,順口就說了出來。
舒秦盯著盛一南,盛一南慢吞吞拾掇著東西,突然像想起什麼,口氣一松「嗨,瞧我這記性,王姣姣是來過,但是這幾天科里不是亂嗎,一忙起來我就忘了。」
忘了且當她忘了。
「你讓她來的」
舒秦聲線很硬。
盛一南靜了一靜,抬起頭來。
舒秦性格好,待人有禮貌,說起話來一向輕聲細語,但她也見識過舒秦強硬的一面,譬如現在。
這話一扔出來,空氣悶得像要下雨。
盛一南默了片刻,將鞋放回床底下「我怎麼會讓她來你還不知道我嗎,我都煩死王姣姣了,那天她自己突然跑過來的,說第二次筆試換地方考,說完就走了。你要是不信,把王姣姣叫過來當面問問她。」
「我問過了。」
盛一南啞然。
「她待了半個小時才走。」
「你都問過了還問我幹嗎。」盛一南不高興了,「她來的時候我在廁所洗衣服,根本就沒理她。」
舒秦壓住火,把筆記本從抽屜取出,一一放到桌面。
禹明一共給了她八本筆記,除了上繳的那兩本,剩下的都放在床頭的抽屜里。
抽屜沒上鎖,只要不拿出寢室,盛一南隨時可以翻閱。
這方面,她在盛一南面前沒有秘密可言。
盛一南在邊上收拾資料,目光有點散,始終沒看舒秦。
整理好後,舒秦側過身「今天學校來人的時候你也在,舉報者了筆記上的照片,而且不止一張。」
盛一南看看筆記「我去,難道真是王姣姣乾的媽耶,我早就想說了,你天天把筆記帶到科里去,太容易被偷拍了。」
舒秦心裡泛起輕微的噁心。
這場舉報風波,做手腳的明明不只一個人,但是迄今為止,被推到台前的,只有一個不善於掩飾情緒的王姣姣。
「那本被拍照舉報的筆記一共有300頁,涉嫌撞題的五個病例分散在筆記本里不同的頁碼。」
盛一南茫然地眨眨眼。
「這麼厚的一本筆記,光從頭翻一遍就需要不少時間,要拍下這麼多照片,更要花不少工夫。白天我只有接台的間隙才會拿出來看,如果送病人去acu,我就把筆記放進麻醉機的抽屜里,但最多幾分鐘就會返回,就算有人拿出來翻閱,也沒足夠的時間一次性拍下這麼多照片。」
盛一南嘴唇翕動,沒說話。
「但是上周我去清平縣的時候,因為東西太多,我把筆記留在了寢室。」
盛一南哦了一聲,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就說上周王姣姣怎麼突然跑到我們寢室來,搞半天就是那天偷拍的。」
她歉然地撓撓頭「舒秦,她來的時候我在裡頭洗衣服,我以為只要我不理王姣姣,她自己就會走了,這事是我不對,但我當時真沒往這上面想。」
舒秦定定地望著盛一南。
平時在科里,盛一南和王姣姣關係幾乎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但是那天晚上,盛一南放任王姣姣在寢室里待了半個小時,給她機會,讓她拍下無數張照片。
然後,站在姣姣身後的那個人從裡面篩選出試卷上相似的病例,以此為證據進行舉報。
或許王姣姣還在竊喜,因為她「取證」的時候,盛一南忙著洗衣服注意不到外面的動靜。
哪怕事後王姣姣起了疑心,她也無法站出來指認盛一南,畢竟拍照片的不是盛一南,而是她自己。
「盛一南,我們同一天進科,住同一間寢室,你是什麼樣的性格,我很清楚。王姣姣家裡的關係背景,你瞭若指掌,醫院裡有什麼動態,你第一個知道,那天王姣姣不告而來,也許你一開始沒猜到她想做什麼,但是她在外面拍照這麼久,你就一點都不起疑心」
「不是,」盛一南瞪大眼睛,「你什麼意思難道我還能故意讓王姣姣拍照你別忘了,今天學校來人的時候,我和吳墨還主動幫你作證了」
舒秦胸膛里的噁心翻湧不已,的確,沒有人能證明盛一南的動機。
就連王姣姣自己,也未必說得明白。
她只知道,她前腳去清平縣,王姣姣後腳來串門了。後來王姣姣在外間待了那麼久,盛一南既沒有阻攔,也沒有出來查看。
「盛一南,晚上競聘的結果出來了,羅主任票數超過了章副主任,王姣姣怕舉報的事對她今後造成影響,現在急著撇清自己,事情才過去幾天,就算她忘了一些細節,只要幫她好好回憶回憶就行了,她究竟是怎麼得到我去清平縣的消息,又在誰的暗示下來了我們寢室」
盛一南的臉色發白「舒秦,你懷疑誰都不應該懷疑我吧而且明明是王姣姣舉報的你,跟我有什麼關係啊。」
舒秦胸膛起伏,她想起第一天盛一南帶著他們去天台,頭頂天空碧藍如鏡,風從四面八方吹來。
初進臨床的四個小醫生豪情滿懷。
她和吳墨站在天台上衝著遠方大喊「我要做最牛逼的醫生。」另一個人聲音卻比他們更高「我要留附一」
明明才兩個月,但想起當時的情景,仿佛有種隔著悠悠歲月的錯覺。
舒秦嘴裡一陣發苦「其實這件事不難確認,到底是怎麼回事,問問王姣姣就知道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了,我想她很願意把來龍去脈想清楚。」
她轉身往外走,盛一南倏地站起來,急聲說「不是都證明了沒泄題嗎你的轉博名額也保住了,還要怎麼樣啊。」
肯承認了舒秦猛地轉過身「還要怎樣筆記就在寢室里,你是我室友,隨時可以借閱,有沒有泄題,你比科里任何一個人都清楚,但王姣姣做這些事的時候,你推波助瀾我被取消名額,你沒有出來澄清事後我問你當晚的事,你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
盛一南面色變了幾變,聲音很大,但有點結巴「可是、可是我懷疑是有根據的。事實證明我和吳墨的那本一個撞題的都沒有,只有你看的那本撞了五道」
舒秦眼裡迸射出怒意,快步走到桌前,冷笑「那麼你今天知道怎麼回事了我想我應該好好提醒你,當初你借走的那本可是你自己挑的,如果題目出自禹明的筆記,你有機會看到這些資料麼」
盛一南胡亂舉起桌上一本筆記,依然振振有詞「那又怎麼樣這些都是看得到的資料,那些看不到的呢。從進科第一天起就有人說禹總替羅主任出題,連你自己都和我都討論過這件事,你敢說你完全不相信這個說法你敢說你一點都不在乎轉博名額
「進科才幾天啊,我就看到你主動給禹總買果汁,後來禹總開始追你,我就不信他工作上從來沒給過你好處。轉博名額明明考的是實力,可是自從你跟禹總開始交往,就已經談不上公不公平了」
舒秦愕住了,一股說不清的複雜情緒衝到了鼻根,讓她既憤怒又寒心。
盛一南肩膀一垮,走到一邊,忿忿然往下說「我家就在一院附近,我從小的志向就是做一院的醫生,是,我家庭普通,在我的就業問題上,我父母幫不上任何忙,想留校,我只能靠自己的本事。我既沒有王姣姣的背景,也不是科主任的學生,一進科我就輸在了上,我明明足夠努力可每次考試,我就差了那麼一兩分,如果沒有泄題,我輸得心服口服,如果真泄題了,舉報又有什麼不對何況我沒有主動舉報你,舉報你的是別人舒秦,我只是想要一個公平。」
舒秦氣到極點,反而變得麻木,她用力關上抽屜「好,你要講公平,我就跟你講公平,進科這兩個月,我每晚去疼痛病房收樣本,你在寢室安心看書,你有沒有想過公不公平你導師每天都在手術間親自教導你,我連個固定帶教老師都沒有,你有沒有想過公不公平明明沒有泄題,我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取消了名額,你有沒有想過公不公平」
盛一南喉嚨卡住了。
「論家庭,我父母也很普通,以後要就業,我也只能靠我自己。當初能考上羅主任的研究生,只因為我在報考的學生里排名第一。」
盛一南像被人打了一個耳光,咬住唇,臉慢慢變得通紅。
「我付出過多少努力,我自己清楚。」舒秦背好書包,大步往外走,「我最不成熟的地方,就是交朋友不謹慎,但是從今天開始,我決定改正這個錯誤。」
盛一南望著舒秦的背影,舒秦走得如此決絕。
盛一南突然懊悔萬分,衝口而出「對不起,舒秦,我向你道歉。」
門關上,這句話被扔在了身後。
舒秦快步下了樓,夜風涌動,眼角有點發繃,說不上難過,但胸口空蕩蕩的。
她抬頭看夜空的星。
上一次有這種感受的時候,她因為急於紓解不良情緒跑到了天台上,記得當時有個人告訴她「一個人得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還告訴她「往前走,有一天你走到前面,就聽不到身後這些弱小的聲音了。」
這個人如此強大,如此堅定,以至於一想到那個男人,她就有了更清晰的目標。
她邁開步往前走,電話響了,是禹明。
「怎麼樣,我過來接你」
「我都回來了。」
「行,那我等你。」
舒秦微笑掛了電話。
到了禹明家,客廳燈光明亮,還在玄關就聞到一股熱氣騰騰的麻辣香。
朱雯和程衛在沙發上看電視,顧飛宇在餐廳擺弄電磁爐。
火鍋剛擺上,一桌子全是準備下鍋的菜。
家的感覺,舒秦深吸口氣,負面情緒一秒之內消失了。
換好鞋,朱雯說「回來啦。」
舒秦過去笑著打招呼「程衛大哥。」
程衛起身跟舒秦握手,笑說「別叫大哥,叫我程衛吧,怪不好意思的,周末還來你們家蹭個火鍋。」
「歡迎還來不及呢。」
「舒小妹你能吃辣嗎,我們弄的鴛鴦鍋。」
「我什麼都吃。」舒秦到處找一圈,書房門關著,推開門一看,禹明電腦還亮著,桌面上的文件是最新清平縣疼痛中心多學科合作的兩個病例模型,人卻不在。
「禹明呢」
「下去買飲料去了。」顧飛宇說,「剛才還在說林景洋的事,小子星期一要回基層,在那之前還有一堆事要干。」
林景洋舒秦沉思著洗好手,走到餐廳幫忙,蔬菜還沒洗完,紅薯粉在泡,桌上放的都是凍羔羊肉和腐竹之類的。
她剛端著兩盆洗好的蔬菜出來,禹明回來了。
「臥槽,怎麼買這麼一大堆。」顧飛宇說,「星期一帶到清平縣扶貧啊」
禹明進來先找舒秦,看她在餐廳幫忙,這才說「什麼扶貧,明天去舒秦家吃飯。」
顧飛宇樂了「買給未來丈母娘的」
禹明懶得跟他廢話,徑直拉著舒秦到臥室。
床單已經換過了新的,一屋子清新舒暖的味道。
「沒事吧。」
舒秦環住他的腰,將頭靠在他胸口,軟聲說「沒事。」
說沒事,眼睛明明有點紅。
他心疼地揉揉她的頭髮「這麼點小破事,把你難過成這樣。」
「誰難過了」真討厭,真不會安慰人。
怎麼安慰才對他想了想,吻了吻她的發頂,「有我在,你什麼都別怕。」
舒秦唇角微彎「嗯。」
「明天去你家,要不我陪叔叔阿姨逛逛街買點東西看個電影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