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章哲立趕到集團公司工程科的時候已是晚上九點了，他直接推開門走進辦公室。下班離開時他故意沒有鎖上工程科的門，裡面的燈也未關。他考慮即使有領導經過，看到門沒鎖，燈沒關肯定也會以為是有人值班，恰巧跑開了而已。他先去衛生間洗把臉，感覺身上酒氣小了點，心神不寧地坐在辦公室，一夜無事。
陸自明年輕力壯，兩顆藥片熱度已退，身體感覺恢復些了，第二天仍舊按時來公司上班。章哲立一臉倦容，打了個招呼回宿舍休息了。施科長召開晨會，把防汛抗台工作再次做了布置交代，強調思想上不能鬆懈，工作上繼續加強，措施上更加有力，同時讓大家把各個項目的具體情況匯總給陸自明。會後，陸自明抓緊把工程科的各項最新情況統計匯總上報給吳帆青。
吳帆青高興地說：「你真是快槍手，要是下面的人都像你這樣，我的宣傳工作就好做多了！」
陸自明笑笑，沒有接話。吳帆青繼續說道：「還有啊，昨天你那篇通訊稿，專刊錄用了，給你排在靠前的版面上。」
「哦哦，吳姐，謝謝你！寫得不好，你多指正！」陸自明謙虛地說道。
「寫得很好，你的題目我借用了，報給市建委的集團通訊稿，我借用了你的標題，一字沒改，版權費就不付給你了哈！」吳帆青打趣道。
「哈哈，這是我的榮幸！」陸自明開心地說道。
「你感冒好點沒？」吳帆青關切地問道。
「哦哦，好多了，昨天有點熱度，今天好多了。」陸自明答道。
「那就好，自己一個人要注意身體。」吳帆青關心地說道。
陸自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心裡洋溢著溫暖感動。
颱風過境後，風雨漸漸轉弱， 至晚上七時，颱風警報解除。經過一場秋季暴風雨的洗禮，深州城天氣轉涼，進入了一年之中秋高氣爽的黃金季節。
深州市第一紡織廠大院內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廠里發放國慶節福利，每個職工兩袋米、兩桶油還有一盒蘋果和一盒橘子。男女職工擁做一團，排隊簽字領取。有的職工家屬騎了三輪車來拉回家，有的用自行車結結實實捆綁好，顫顫巍巍地推著回家。王梅芳等快下班了才去簽字領取，看著一堆物品發愁，這可怎麼拿回家呢？
「梅芳！」一個年輕男子向她熱情地打招呼，她扭頭看正是黨委書記朱文白的公子朱小龍。「東西放我車上，我幫你拿回去！」朱小龍爽快地說道。
「哦，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拿！」王梅芳禮貌地謝絕了。
朱小龍不由分說拎起兩袋米就往車邊走去，王梅芳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去，截停他，從朱小龍手上把兩袋米搶過來，說道：「不用你幫忙！我先放辦公室，慢慢拿回去！」說完扭頭拎著兩袋米向辦公室走去。
朱小龍立在當場，略顯尷尬地說道：「那我幫你拿回辦公室！」又去拎起剩餘的兩桶油和兩盒水果，也朝王梅芳的辦公室走去。王梅芳將米放在辦公室，朱小龍也進來了，問道：「放哪邊？」
王梅芳說道：「就放牆邊好了。謝謝了！」
「跟我不用客氣！」朱小龍放下油和水果，說道：「省文工團明晚來深州搞國慶慰問演出，聽說節目很精彩。你明晚有空一起去看嗎？」
「我還要複習功課，下個月要考試，就不去了！」王梅芳說得很輕但語氣很堅定。
「票很難搞的，就在市體育館……」朱小龍還心有不甘地說道。
「不用了，謝謝。你找其他人去吧。」王梅芳說道。
「我看你最近心情不好，是不是家裡有什麼事呀？」朱小龍關心地問道。
「沒什麼事，我也沒心情不好。好了，我要下班了。」王梅芳下了逐客令。
「那，那好吧！我先走了。」朱小龍見沒什麼機會，只得辭出辦公室，心裡說道：「哼！我就不信你能這麼一直擰下去！」
王梅芳這段時間心情寡淡，做什麼事感覺都提不起勁。自己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原先即使有什麼不愉快的事，總是一縱而過，很快就能調節好心情。可是自從那天晚上在陸自明宿舍樓下看到那一幕，她的心像被利刃劃開了一道口子，真的很痛、很難過。有時她會強迫自己忘掉這一切，徹底地忘掉那個人，讓傷口慢慢癒合、慢慢結痂。可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那一幕又像電影一遍遍在自己腦海中回放，他和一個妖嬈的女人擁吻，剛剛結痂的傷口又滲出鮮血。有時她會想，這個男人並沒有什麼錯，自己對他的幽怨毫無道理。畢竟他從未向自己表白過，更沒有給過什麼承諾，說到底，他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自己能苛求他什麼呢？可是，痛苦來得如此真切，痛徹心扉！心裡像有團烏雲始終揮之不去。
陸自明的單位也發了國慶節福利，每個人一千元現金，一千元超市購物券，還有一盒海南大芒果。聽說比去年的福利還要好，去年只發了一千元錢和兩盒普通水果。陸自明銀行儲蓄卡里的錢漸漸寬鬆，心情也好起來。只是王梅芳一家好像淡出了自己的生活，總覺得缺少點什麼。陸自明望著這一大盒海南大芒果，自己一個人吃不了實在太浪費！想去看望一下蘭芳，拎到孫阿姨家，但是又怕面對梅芳，心中的那一縷情愫似乎時過境遷，下不了這個決心。雖說自己答應過孫阿姨，周末有空去幫蘭芳輔導功課，但現在看起來，這樣的承諾實在太蒼白，自己連兌現諾言的勇氣都沒有。他想來想去，理不出個頭緒。這時，章哲立下班回來，今天發了錢心情格外愉悅，吹著口哨，換了身體面的衣服，又去衛生間重新噴了點啫喱水，整理好髮型。
「這是要去約會啦？」陸自明從房間走出來問道。
「是的，陸哥，約了小錢吃飯看電影！」章哲立心情輕鬆愉快。上次第一次見面後，兩人打得火熱。章哲立也把經過原原本本、添油加醋地說給陸自明聽了。「上次小錢說他們醫院裡有好幾個年輕的單身小護士，樣子和條件都很不錯。下次我叫小錢約一個出來，給你介紹介紹，這樣以後咱們約會也有個伴了！」章哲立打趣道。
「進展神速麼！」陸自明也跟他開玩笑。
「那是，咱兄弟要麼不干，要干就搞個閃電戰！」章哲立得意地笑道：「哎，陸哥，話說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子呀？是胸大屁股大的，還是嬌小玲瓏型的？下次我好讓小錢幫你挑挑！」
「去去去，談你的戀愛去！你當是逛集市挑牲口呢！」陸自明沒好氣地說道。
「得得得，那你看你的書，做你的處男去，我要帶我的小兄弟吃肉去了！」章哲立誇張地拍了拍自己的褲襠，笑著說道，轉身出門去了。
看著章哲立歡快的背影，陸自明羨慕之餘一股落寞的情緒湧上心頭：那天的爽約也不一定就是和另一個男人約會去了，會不會是有什麼特殊情況呢？送她回家的男人也不一定就是她的男朋友吧？就是有什麼事情總要當面問清楚吧？到底要不要去梅芳家呢？這些問題都是近段時間反覆思考，想過無數遍的，憋在自己的心裡永遠沒有答案。
國慶節三天假期很快過去，陸自明除了到工地值了一天班，其餘時間都宅在宿舍里，讀完了《陳伯達傳》。中共一代大筆桿，心懷堅定理想投身革命，最終造化弄人落得如此淒涼結局，令人感嘆唏噓！政治就像廣闊的太平洋，波雲詭譎，風雲變幻，不知何時就會掀起滔天巨浪。而個人命運在其中如同一艘小舢板，一個大浪打來就會令你捲入旋渦，萬劫不復。人只要有理想，就一定會跌倒、栽跟頭，但是想到這是自己的選擇，必須要堅強面對，那麼一切命運的安排都能夠接受。陳伯達講過一句很經典的話「政治就是跟人。」讀到這句話，對陸自明的思想影響很大。政治看似很複雜，也可以化繁為簡，理解為「跟人」二字。但是人心難測，人的心比太平洋的天氣還難以預料，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正因此政治仍是複雜的。聯想起原來讀書讀到過的一句古話「青蠅之飛，不過數武；附之驥尾，可致千里」，現在更能夠理解「跟人」二字的重要涵義。自己在社會上，在這座城市裡，舉目無親，赤手空拳，力量是微小的，必須找到合適的人，跟對人，才能改變這一切。自己的人生導師在哪裡呢？
節後一上班，陳英俊和章哲立就去街道報到了。街道把凡是參與過上訪的居民匯總了一個名單，一共有四十多戶人家，其中挑頭的、核心骨幹有七八個。街道專門成立了三個工作小組，將這四十幾戶人家分組包幹。先是集中精力挨家挨戶上門做七八個挑頭分子的工作。陳英俊擔任第二小組的組長，章哲立分到第一小組。陳英俊第二小組裡包幹了十五戶人家，其中挑頭分子有兩個，這兩天接觸下來，其實工作並不難做。畢竟大部分人家上訪也只是跟風而已，主要是想一起看能不能撈點好處、占點便宜。工作組上門當面宣講政策，告知後果，大部分人家很快就打起了退堂鼓。畢竟搞城市建設是客觀的需要，也是市委、市政府的統一決策，總沒有不讓人家蓋房子的道理。建設過程中有一點干擾也是正常的，城市裡麼修橋修路蓋房子總不能避免，誰家沒受到過一點影響呢？而且房產公司已經考慮到居民的生活實際情況，對施工時間做了調整，把對居民生活的影響降到最低。有幾戶投訴施工影響自家房屋質量安全，導致房屋出現裂縫，陳英俊上門看過了，其實都是些陳舊裂縫，也沒有出現變形。出於安全考慮，還是請了一家專業檢測公司來做沉降觀測。老百姓聽說後也都放心不少。因此，雖然是做居民上訪工作，聽上去很煩難，但其實工作安排很輕鬆，而且難度並不大。陳英俊暗自慶幸自己的這個選擇，不僅撈到了一個滿意的尋呼機，而且把信訪工作做好了也算功勞一件，這對自己今後提拔肯定是有好處的。因此，他反倒希望能把時間拖長一點，一則這邊的工作時間隨自己安排，街道也不管，只是一周開一次例會，自己正好樂得輕鬆自在；一則時間拉長可以顯得工作很困難、不好做，為自己以後工作總結中也順便撈點政治資本。
周五上午，市建設工程質量安全監督站檢測中心的工程師要來荷園小區做二標段的樁基礎檢測。林致遠上午正好參加集團公司的入黨積極分子培訓，安排陸自明負責參加樁基檢測。陸自明到二標段的工地現場時，看見陳英俊正和王根發正抽菸閒聊。他上前跟陳英俊打招呼：「陳工，今天街道那邊沒事呀？」
「哦哦，那邊忙著呢，幾十戶人家都頂牢，一定要求賠償，小章這幾天跑的嘞鞋都要磨破了。現在這幫刁民吶，群眾工作可真不好做！」 陳英俊吸一口煙繼續說道：「今天這邊樁基礎檢測麼，這個節點我過來看看，不放心。」
陸自明客氣地說：「你能來就太好了！今天林工參加集團的入黨培訓來不了，昨天說讓我負責，我也沒經驗，生怕今天出點什麼事。」
「嗨，不會有什麼事，我也就是順道來看看。」陳英俊說道。
一會，質監站檢測中心的兩位工程師帶著工具箱來到現場。王根發立馬上去熱情地跟他們打招呼，又拆開一條軟中華香菸，給兩個工程師每人塞了兩包煙。看得出來他們之間很熟絡，關係不錯。接著又給陳英俊和陸自明也各塞了兩包煙。陳英俊信手接過，放進口袋。陸自明不打算拿，王根發硬塞進他的口袋，他也不好推辭。
按照抽檢的比例，現場抽取了一部分樁基礎做檢測。兩位工程師打開工具箱，裡面有一台筆記本電腦和一些其他專業設備，他們熟練地安裝連接好電腦開始對樁一根根地進行檢測。過了三個多小時，抽檢的樁基本結束，每根樁都在電腦上生成了應變曲線圖，具體報告還要回去後再出具。
兩位工程師都是熟練工，看了看應變曲線圖，輕鬆地說道：「情況應該還好，沒什麼問題！我們回去出報告。」
陸自明拿出筆記本，客氣地跟兩位工程師說道：「5號樓這幾根樁麻煩你們也檢測一下！」他用手指著那天有摻青石粉嫌疑的幾根樁說道：「樁號我報給你們。」
王根發臉色一變，靠攏上來小聲說：「陸工，這就不必了吧。今天抽檢的數量達到要求了，不要再額外增加了吧。」
陳英俊也在旁說：「小陸，抽檢樁數達到規定了，這幾根就算了吧。這時間也快到飯點了，質監站的同志也很忙，就不要給人家添麻煩了！」
兩位工程師不置可否，說道：「你們商量定，我們無所謂。」
「這個事情是林工專門交代的，這幾根樁還是要檢測！」 陸自明只得把林致遠抬出來說。
王根發說道：「你跟林工就說檢測過了不就行了？這個事你就當幫幫我的忙，我不會忘記的！」
「檢測報告上都是有樁號的，這個事情我糊弄不過去。」陸自明平靜而篤定地說道。
王根發用請求的眼神看向陳英俊，陳英俊聽說是林致遠的意思，不好當面反駁，只得裝作沒看見，默不作聲。
「那麼開始檢測吧！」陸自明說著領兩位工程師來到那幾根樁邊。王根發用惡狠狠的眼神望著陸自明的背影，可是卻也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