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精神和心理的雙重壓迫下,司寧寧陷入睡眠。
這一覺睡得很沉卻並不安穩,兩輩子的記憶交織交錯,她像是潮起時被推上浪尖的砂礫,又像是潮落時被捲走的細小魚蝦,全然被動,沒有一絲自主能力。
在現實中,在家庭中,在感情中,她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春日午後樹影曳曳,陽光微暖,透進閣樓中的光暈時而明媚,時而昏暗,然而這一切,都是司寧寧感受不到的。
蚊帳半散不散,狹小的床鋪上,司寧寧身體蜷縮成一團,一滴眼淚無意識冒出滑落,滾入發間……
司寧寧被送上閣樓休息,一層堂屋和前院的狼藉是霍朗收拾的,傍晚司寧寧還沒起,晚上也是霍朗負責再做。
那會兒司震南已經從房間裡出來,來回來去走了兩圈,被忙活中的霍朗注意到,他乾笑點頭算是打招呼。
目光在廚房裡環視一圈,見廚房除了霍朗就是一對小的,司震南有些失落。
霍朗見勢抬抬下巴,禾穀立即會意,沖早苗招手道:「早苗,你陪我去老屋後院掐點蔥回來。」
「哦!」
兩小隻一走,司震南乾脆坐到了灶膛口。
似乎是覺得中山裝擺活不闊,加之灶膛口也暖和,司震南乾脆脫了外套放在一側的柴火堆上。
霍朗餘光一直留意司震南,這會兒的司震南一身黑色毛衣,脖頸處露出裡面厚棉生成色的襯衫領口,沒有了中山裝的加持,他身上少一絲嚴謹和古板,怎麼看都讓人覺得有一股文人特有的文弱謙和氣息。
可就是這樣看著謙和文弱的人,竟然給他心愛的姑娘留下那麼重心理創傷。
司震南並不像那種沒有頭腦和想法的人,那麼做出傷害自己女兒的舉措,他自己心裡一定是門兒清的。
之前司寧寧從京市回來並未細說發生了什麼,因而霍朗也就不知道司震南想要兒子的心。
此時此刻,霍朗只覺得萬分疑惑,他無法開口質問司震南,只能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司震南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值得嗎?
這個問題不是霍朗能給出答案的,但只要一想到陷入緊繃狀態的司寧寧,霍朗對司震南尊敬和煦的心忽然冷下去幾分。
司震南不珍惜司寧寧,霍朗會珍惜。
如果不是想讓司寧寧從陰影中走出來,霍朗也不會冒這個險,把司震南請過來。♪🐠 ❻➈ᔕ𝓗𝓾Ж.c𝕠爪 🏆😾
霍朗潛意識裡對司震南產生敵意,因而原本要說的話和該說的話,在這一刻都少了很多。
司震南是活生生的人,再者他摸爬滾打活了大半輩子,不可能連這點眼力勁兒都沒有,然而,在面對女婿的冷待,他並未表露出不滿,甚至在明明暗暗的火光照耀下,笑得更殷勤了些:
「沒看見寧寧呢?叫她幫你一起做。」
「都是小事,誰做都一樣。她今天起得早,讓她多睡會兒吧。」霍朗皮笑肉不笑回道。
司震南頓了頓,盯著灶膛里的火光沉默半晌,他搓了搓手喟嘆道:「能遇到你這麼體貼的,是寧寧的福氣。」
「這話說得不對。」
「嗯?」
霍朗失笑,這次倒比剛才更真誠了些:「遇見她,是我的福氣。」
霍朗低頭忙著切菜,嘴角一直高高掛起,臉上的溺愛幾乎藏不住。
有個人能妥帖照顧他的女兒,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可在歪身躲避灶膛里「噼啪」炸出來的火星子時,不經意抬頭看見霍朗繾綣溺愛的面容,不知道怎麼回事,司震南心裡忽然覺得有些梗得慌。
寧寧是他的女兒!
該是被他捧在手心才對,霍朗是從哪旮旯蹦出來的小子?不由分說就搶走了他的女兒?!
敵意產生的莫名其妙,然而僅是片刻,司震南就意識到了自己想法的卑劣。
腦海里快速閃過一些畫面,仿佛剛意識到司寧寧是自己的女兒一般,司震南寬闊的肩膀忽然塌了下去,無盡的愧疚在瞬間之中充斥整個胸腔。
鼻頭酸澀,熱淚瞬間充斥眼眶,司震南假借低頭揉捏太陽穴掩飾尷尬。
胸腔情緒翻湧,在顫抖中,司震南的記憶一下子被拉回到了很久之前,女兒從瓜熟蒂落到褪去胎毛,紮上軟綿綿的沖天小辮子,再到後面蹣跚學步,身高與桌角並齊……
所有的記憶仿佛在這一刻終止,後面再見到的女兒似乎就開始變得陌生起來,再也不會像小時候那樣,朝他伸手要抱抱,再也不會明媚地微笑……
司震南自知自己不是個稱職的父親,可現在細細回想,他這已經不是不稱職,而是罪孽深重。
他在女兒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時光中缺席,如今女兒獲得幸福的新生活,他有什麼資格去插手,去計較,去不甘心去憤怒呢?
司震南身體在痛哭下劇烈顫抖,即使看不見他的臉,有那沉重的呼吸聲和哽咽聲,霍朗也知道他此時的狀態。
他沒有打擾司震南,而是在幾分鐘後司震南差不多鎮定下來的時候,緩緩開口說道:
「我不知道曾經你們父女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這一次,請您務必親平氣和地和我的愛人好好聊一聊。」
在物質上,或許司寧寧從不欠缺,但在感情上,她的心田早就乾涸了。
「如果可以,請您對她多一絲愧疚,多一絲愛吧。她啊……心裡很苦的。」
因為能夠和司寧寧共情,所以很多時候霍朗都覺得難以想像。
那麼明媚優秀的姑娘,竟也會有泥潭困獸一般的痛苦處境……
這種事情,光是想想就足以令人心口發酸的吧,司震南作為親生父親,會有這麼大的反應,霍朗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快速炒了個青菜放在灶台里側,憑藉灶台里側的溫度溫著,霍朗又炒了個葷菜。
葷菜斷生容易,炒得軟爛卻很難,霍朗把菜盛出,草草洗了一下鍋後,把撈米飯倒進鍋里,接著就把炒好的葷菜嵌在鍋邊,蓋上鍋蓋一起燜,事後徑直出了廚房。
或許,司震南也需要好好地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