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沅因為藥物的作用陷入了漫無邊際的昏沉,模糊中仿佛能聽到外邊的人說什麼,可到底是什麼,卻一個字都聽不清。
顛簸搖晃了不知多久,一輛破舊的牛車終於停了下來,蘇沅被人粗暴的用一塊長長的紅布包著,直接抬著進了一戶人家的院子。
時至半夜,蘇沅體內的藥勁兒終於緩緩散去,蘇沅感覺自己的脖子上熱乎乎的,迷迷糊糊的還能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這藥是我特意去找來的,你多給她換幾塊熱帕子,等脖子上的瘀血散一些了,再將這藥給她抹上,好好的丫頭,回頭脖子上再生了疤,到底是不好。」
有個婦人發愁的嘆了一口氣,說「我哪兒能不知道這個?說來這事兒其實是咱家的不是,人家姑娘原是有親事的,若不是後娘逼迫,又如何肯嫁給咱家六子?眼下人雖然到了咱家了,可這姑娘心頭怕是心結不小,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跟咱六子好好的過日子。」
提起兒子,婦人的語調中多了一絲壓抑的哭腔,低聲說「六子高燒不退已經好幾天了,大夫說再這樣下去只怕連命都要沒了,這萬一有個啥好歹,這姑娘日後可怎麼辦。」
男人聞言連忙說「你別瞎想,那先生說了,只要媳婦兒娶進門了,咱六子指定就能大好,不會有事兒的,若……」
男人艱難的停頓了一下,聲音沙啞地說「萬一有啥好歹,這姑娘既然已經進了咱家的門,只要她願意,咱就把她當親閨女待,她若不願,放她走便是了,左右買親這事兒是咱們對不住她。」
婦人忍不住低低的哭了起來,兩人又絮絮叨叨的說了什麼,蘇沅聽了心頭驚駭一片。
她的腦海里跑馬燈似的回放著這具身體原有的記憶,原是一抹遊魂的她,徹底跟上吊的小可憐融為一體。
蘇沅生無可戀的閉緊了眼睛,心裡狂奔而過無數頭神獸。
我死都死了,隨口嘴欠一句,老天爺至於這麼玩兒我嗎?!
蘇沅受到的震動太大,又搞不清目前的情況,索性就一直閉著眼睛裝死。
而一旁的男女說了一會兒話,男人出去了,剩下的那個婦人始終守在蘇沅的床邊照看她。
蘇沅感覺自己的脖子上一直都熱乎乎的,婦人來回換了五六回熱帕子,還小心的用指腹給她按摩脖子上的勒痕,原本火辣辣的勒痕因為抹上了藥涼絲絲的,舒服了不少。
婦人似乎是怕驚醒她,動作一直都很輕柔,蘇沅能感覺到這人沒有惡意,腦子裡緊繃的那根弦也放鬆不少。
天快亮的時候,婦人才輕手輕腳的端著水盆走了出去,還小心的把門也帶上了。
她一走,蘇沅毫無徵兆的睜開了眼睛,手掌撐著床面就撲騰了起來,想也不想地就狠狠的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
疼!
非常疼!
蘇沅面無表情的揉了揉疼得不行的胳膊,鎮定得不若常人的總結道「很好。」
會疼就證明不是做夢。
所以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還是叫蘇沅。
可不是那個二十一世紀的律師蘇沅了,從今天起,她是羊角村的蘇沅,有個惡毒後娘軟弱親爹,還擁有了一個據說命格很要命的男人……
蘇沅正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衝擊得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突然就有人推開了門沖了進來。
蘇沅還沒反應過來,胳膊上就多了一隻鐵鉗似的大手,那頭髮花白的老婦人憑著一股蠻力拽著蘇沅往外走,嘴裡還惡狠狠地說「說了家中沒銀錢不讓胡來,老二你們兩口子居然敢去外邊借債去把人買回來了!我林家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容不下這樣的腌臢事兒!這死丫頭必須得送走!馬上送走!」
之前照顧蘇沅的婦人也跑了進來,擋在蘇沅的面前苦苦哀求「娘,先生說只有沖喜這個法子能救六子的命了,你就容我一回,容下這個丫頭吧,我求求你了。」
老婦人哼了一聲,還沒說話,她旁邊的那個中年婦人就陰陽怪氣地說「弟妹,不是大嫂不說你好,可我先前都聽說了,那買回來的丫頭可不情願到咱家呢,在家的時候還上吊抹脖子了,人送到咱家的時候都是昏著的,這雖是撿著一條命回來了,可萬一這人還想尋死咋整?回頭人再死在咱家地界上了,那不是平白招惹晦氣嗎?」
老婦人一聽更是覺得不得了,想也不想地就想把蘇沅扔出去。
蘇沅弄抓著一旁的柜子一角艱難穩住身形,再三受挫心中一怒,猛地用力甩開了這老太太的手。
真當我沒脾氣了是不是!
老太太一時沒防備險些被她這一推弄得倒在地上,頓時用一種恨不得吃人的目光盯著她。
「好啊!還敢對我動手了!好一個有娘生沒娘養的賤蹄子!老娘今兒非得給你送回去把銀子要回來不可!」
老太太年紀雖不小,可常年干農活手腳麻利,重振旗鼓朝著蘇沅撲過來的氣勢簡直如同猛虎下山。
蘇沅見狀心裡冷笑。
來啊!
打啊!
就這種老太太,姑奶奶一隻手能打八個!
蘇沅飛快的閃躲著老太太撲過來的手,時不時的還在暗處用腳尖和手肘暗暗還手。
明面上看起來蘇沅只是一味閃躲,可只有身在其中的老太太自己知道,那蘇沅捅她身上的地方哪兒哪兒都疼得厲害,嘴裡也不住哎呦哎呦的喊著。
老太太像是疼得動了真怒,撐著腰喘著粗氣停了下來,暴躁地吼「老大家的木頭樁子似的杵著幹啥!還不趕緊過來幫忙!」
那老大家的聽了立馬哎了一聲,擼著袖子就要往蘇沅身上撲。
眼看著變成了一打二,先前護著蘇沅的那個中年婦人跟瞬間變了一個人似的,單薄的身子死死地護在了蘇沅的跟前,母雞護崽似的張開了雙臂,怒吼道「打啊!你們就打死我們得了!左右我們二房也被逼得沒了活路,我兒若是因為你們阻攔出現閃失,那就大家一塊兒去死!我林慧娘再不濟,一包耗子藥還是買得起的!誰也別活了!」
老太太一聽這話立馬橫眉豎眼的瞪著她「林慧娘你嚇唬誰呢!」
林慧娘狠狠的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咬牙說「我是不是危言聳聽,娘你到時候就知道了,反正我今兒把話放在撂這兒,這姑娘進了我家的門,那就是我兒的媳婦兒我林慧娘的閨女,只要我活著,誰也別想打她的主意!」
林慧娘突然大顯神威,以命要挾,老太太震驚之下就是震怒,雖然沒敢再動手了,可退出去後自然不死心的站在門口指天劃地的咒罵不停,幾乎是恨不得立馬用言語將她凌遲處死。
那老大家的也跟著諷刺不斷,說的話沒一句聽著像樣。
可不論這婆媳倆如何咒罵,林慧娘都不為所動,她勉強平復了一下情緒,看著似乎有些吶吶的蘇沅苦笑了一下,說「姑娘讓你看笑話了,你放心,我能護著你,沒事兒。」
蘇沅這一天一夜見識了太多的刻薄,這會兒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溫情還有點兒難以適應。
蘇沅也沒想到,這看似柔弱的林慧娘竟然能有這樣一面。
她愣愣的啊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尷尬地說「沒……沒事兒,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