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說起來,這其實是林修然自出生以來第一次回林家村。
在回到林家村之前,在他還小的時候,他時常會聽爺爺奶奶說起林家村的舊事,可到底是印象不深,聽到的也只是些隻言片語,難以真的在腦中描繪出這片故土原有的模樣。
也很難光是憑著想像就設想出這裡的風土人情。
可當真的踏入這片土地時,林修然在路上躁動了許久的心不知為何突然就安定了下來。
被他抱著的南榆林感受著他胸腔的起伏震動,抱著他的脖子踩著他的胳膊往上蹭了蹭,好奇地說「修然,你好像很高興。」
林修然揉了揉他小舅舅的頭,說「你聽說過倦鳥歸林嗎?」
南榆林茫然地眨了眨眼,費勁巴拉地從腦子裡找出這個詞的意思,背書似的說「知道。」
「爺爺跟我說過。」
可是這跟林修然有什麼關係?
南榆林不解道「你是倦鳥嗎?」
「你累了?」
林修然少年意氣正當時,自然是不覺得累。
可就算如此,腳踩上這片土地的時候,他還是覺得歡喜。
他抱緊了懷裡的南榆林往前跨了一大步,朗聲說「我現在不累,但是我找到了我該停的枝。」
「你很喜歡這裡?」
林修然笑著搖頭,說「不。」
「我眷的是在這裡的人。」
他跟林明晰到底是不一樣的。
林明晰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故土對他而言自然是不一樣的地方。
可對於林修然而言,他在意的僅僅是此刻在這裡停留的人。
他低頭親熱地蹭了蹭南榆林茫然的小臉,笑道「我爹娘在哪兒,我的根就在哪兒。」
「那就是我尋的枝。」
「假有來日我真是累了,我一定會飛回來。」
這樣似是而非的話對南榆林而言理解起來還是有難度的。
不關注和並不能抵擋他即將見到蘇沅的歡喜。
他高高興興地挽住林修然的脖子,笑得咯吱咯吱的「我們是一家的哇!」
「不管什麼時候,家都是在的。」
「你什麼時候想回家都是可以的。」
「哈哈哈!」
林修然笑著抱著南榆林往人多的地方扎,跟著不知什麼時候飛回來引路的白鷹一路向前,最後在一處小院前見到了自己久違的爹娘。
在外人面前再強硬的少年,到了爹娘的面前,都還是當年那個軟乎乎的小糰子。
林修然小心地把南榆林放在地上,正想艱難地醞釀出幾滴眼淚跟蘇沅訴一訴自己的思親之情時,站在地上的南榆林快人一步先沖了上去,抱住蘇沅的大腿哇的一聲就嗷了起來。
「姐姐!」
「姐姐你可算是找到你了!」
蘇沅對林修然是能狠下心的,甚至對林初初都能不留後手。
但是對於這個來之不易的弟弟,她也是真的沒有辦法。
百鍊鋼終成繞指柔,所有的母愛柔情都展現在了南榆林的身上。
她就跟沒看到眼巴巴的林修然似的,彎腰牽住南榆林的小手,柔聲說「你怎麼來了?」
「跟著修然趕路的時候累不累?修然有沒有照顧好你?」
南歌離和南風都是性子冷清的人,作風強硬也說不出動聽的軟話。
可南榆林這小東西天賦異稟,生來就長了一張不比蘇沅遜色的能說會道的小嘴,一開口吧嗒吧嗒的,說起膩人的話就沒個停下的時候。
等林修然從恍惚中回神,他最愛的娘親已經被南榆林牽著進了院子。
而他的身邊只站了一個不知什麼時候摸過來的林初初。
林修然已然是個男人的模樣,個頭比林初初高出不少。
林初初微微仰頭看著自己的大哥,微妙地砸了咂嘴,說「你把小舅舅帶上馬車的那一刻就該猜到會是這樣的。」
有小舅舅在的時候,蘇沅甚至都顧不上林初初。
林修然是什麼,突然就變得不重要了。
被林初初這麼殘忍地說出了事實,林修然身為大哥的顏面消失得蕩然無存。
他掩飾情緒似的摸了摸鼻子,故作嚴肅地板著臉說「事有輕重緩急,小舅舅年紀小,娘親多關切關切也是正常的。」
林初初要笑不笑地挑眉,嘖了一聲說「是麼?」
林修然……
給大哥留點兒面子會死嗎?
意識到自己跌碎的面子可能趴在地上都找不回來,林修然徹底坦然了。
他轉頭看了看四周圍聚在小院附近的人,沒看到熟悉的人影,奇道「怎麼只看到你和娘,爹呢?」
「還有爺爺奶奶人呢?」
林初初聳了聳小肩膀,對著村里唯一一條大道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說「村長說你考取探花,是祖上積德的福分,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了,必須要上祭宗祠告慰祖先,聽說這種祭祀的事兒挺麻煩的,這幾天爹和爺爺都跟著去了族裡的宗祠忙活。」
「奶奶跟著村頭的大娘去了別處,說是要去借擺席用的物件。」
林修然沒在村子裡生活過,聽完了有些一知半解。
他說「給爺爺賀壽的席嗎?」
林初初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點頭又搖頭。
「是也不是。」
「嗯?」
「一則是為給爺爺賀壽,二則是為慶賀你考取功名。」
林初初回想著林修然考取探花的消息傳入林家村時,村長和族長激動得老淚縱橫的場景,心有餘悸地吸了口氣,悠悠道「族長爺爺和村長都說,要擺上十日的流水席來慶賀,還要把附近十里八鄉的鄉親們全都請過來吃席。」
她說著往林修然身後看了看,注意到他屁股後頭還跟了一隊長到看不見尾的車隊,忍不住說「哥哥這是提早得了十日流水席的事兒,自己先把擺席要用的東西都順來了嗎?」
注意到她探究的目光,林修然放飛了片刻的心突然就咯噔響了起來。
看著林初初這張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臉,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為何會心神不安了一路了。
太子殿下讓他回來給他爹娘通氣,說是想把林初初弄回去當太子妃。
還把聖旨都順便給他拿了過來。
可那東西要是讓林明晰看到,這十日的流水席上還會有地方擺他的飯碗嗎?
林修然突然如臨大敵地打了個哆嗦,心裡很是蒼涼。
「初初,大哥對你好嗎?」
林初初不明就裡地唔了一聲,說「好啊。」
「除了太子哥哥,哥哥對我就是最好的了。」
林修然……
這個時候,其實就沒必要再提太子哥哥了……
他頂著林初初一言難盡的目光表情複雜,幽幽道「大哥對你這麼好,你是不會忍心看到爹爹把我的腿打斷的吧?」
林初初???
她覺得林修然肯定是在胡說。
爹爹那麼溫文儒雅的雅士,怎麼可能會打人?
然而一個時辰後,林初初突然就對自己的爹爹有了新的認知。
原來她那麼溫柔那麼好說話那麼好的爹爹,真的是會拎棍子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