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沅在滿門上下所有人都歡喜異常的時候,獨自一人站在原地愣了許久,直到雙腳都有些麻了,才慢吞吞地朝著書房走。
她縱然是心裡再放心不下,面上還勉強能保持幾分鎮定。
可林明晰就不一樣了。
這是個把姑娘當成了命的爹。
林先生經歷了大風大浪不見變色,可在確定自己的如珠似寶寵著的女兒要入宮時,卻忍不住紅了眼。
林初初嫁入東宮,若是能順風順水那便是萬般皆好。
可要是不能……
蘇沅簡直不能多想來日之事,走到書房門前時,所有不可對人言的隱憂都壓了下去,剩下的全是說不出的無奈。
她沒直接推門,反而是在門前站定,拉起門上的拴環輕輕地叩了叩。
「林明晰,是我。」
書房內任由外頭的人怎麼叫都沒出聲的林明晰默了半晌,站起身來打開緊閉了半日的大門。
門內外,蘇沅和林明晰靜靜對視,空氣中流淌的都是無聲的惆悵。
蘇沅眼尖,注意到林明晰眼邊不自然的潮紅,忍不住苦著臉嘆了口氣。
她說:「林先生,你跟你兒子怎麼一個德行?」
林修然在人前還能撐著小林大人的威風,可一到了無人之處,就咬著衣擺悄悄咪咪地紅眼睛。
仔細說起來,林明晰還沒小林大人有出息。
聽出蘇沅話中的調侃,林明晰沒什麼精神地扯了扯嘴角,大概是想笑的,可嘴角提到半空卻怎麼都揚不上去。
萬幸府內的人都知道他此時心情不好,沒人敢來打擾,他仗著四周無人,也不會有人知道,索性沒再費勁兒掩飾自己的難受,往前走了一小步,直接把腦門杵在了蘇沅的肩窩上。
他悶得不行地說:「沅沅。」
「我擔心初初。」
世間身不由己之處若可按煎熬程度排序而論,深宮內院當屬第一。
宮中錦繡金玉無數,可在那耀眼奪目的富貴輝煌之下,誰知腳下葬送了多少亡魂枯骨?
無數紅顏嬌玉毀滅在那金玉砌成的輝煌之中,在看不見天的深牆內中終了殘生。
只要一想到那些自己曾聽聞過,或是親眼目睹過的場景,林明晰的一顆心就像是被無數隻大手反覆捏碎一般難熬。
林初初是那樣驕傲的小姑娘,她生來眼裡就帶了光。
可那深宮院牆之內,容得下這樣的光嗎?
太子殿下現在是待她很好,極盡真誠。
可來日呢?
都說來日方長,帝王之心,又豈是能揣測清楚的?
蘇沅好不容易平復下去的擔心被林明晰一句話輕而易舉的又勾了起來,感受到腰間的手力道愈發的重,她忍無可忍地轉頭在林明晰的耳朵上咬了一口。
她在林明晰吃痛的吸氣聲中咬牙說:「林明晰。」
「初初要嫁入東宮,這事兒別人或許是今日才知道的,但是咱們提早好幾年就有了心理準備,你不能這樣。」
「既然是避無可避,此事註定已是定局,你這樣讓人見了像什麼樣子?你讓初初見了怎麼想?那是她接下來要活一輩子的地方,萬一她見你這副樣子,人還沒去心裡就先怕了怎麼辦?你想讓她帶著陰影在未來的家裡過一輩子嗎?」
蘇沅咬著牙雙手捧住林明晰的臉,盯著他遍布血絲的雙眼擲地有聲地說:「林初初是咱們的女兒,她跟林修然一樣,自小就是咱們的驕傲。」
「她在名不見經傳的鄉野之地過得很好,在盛京同樣也過得不比任何人差,咱們應該相信她。」
相信她不管在什麼地方,不管身處什麼境地,都一定能讓自己過得舒心又暢快。
相信她永遠都是自信又驕傲的。
相信她的眼裡永遠都會綻著光。
蘇沅吸了吸鼻子用力在林明晰的臉上捏了捏,悶悶地說:「林明晰,如果咱們都不確定林初初可以過得很好,那就沒有人會那麼篤定地相信她了。」
「別怕,別緊張。」
「咱們的初初可以的。」
「她一定可以。」
林明晰沉默了不知多久,終於緩緩伸手抱住了蘇沅的腰。
蘇沅側頭跟他說話,只是聲音越來越低,除了林明晰誰也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兩個人之間好像有一層誰也插不入的融洽,讓人見了就覺得心頭生暖。
正在頭對著頭說話的蘇沅和林明晰誰也沒注意到,走廊的拐角處站著一個籠罩了大半在陰影里的人影。
端著一個餐盤的林初初看著蘇沅和林明晰進了書房,把手裡的飯菜遞給身後的丫鬟,說:「回去吧。」
她爹爹年紀越發越喜歡鬧脾氣,今日鬧得尤其厲害,連飯都不願意吃。
她原本是想著來給爹爹送個溫暖的,可她娘既然來了,那就沒她的什麼事兒了。
畢竟在林明晰這裡,蘇沅永遠都是第一重要的。
別的不管是誰,來了都得往後排。
有蘇沅在,那就也用不著旁人來開導了。
她爹會聽話的。
丫鬟不明就裡地端著餐盤跟她回到內院,等在屋內的嬤嬤見了,有些難言的好笑的同時看到丫鬟把端出去的飯菜原封不動地端回來了,面上禁不住多了幾分意外。
「老爺連姑娘的勸都不聽了?」
要是說連林初初都勸不住,林明晰這是得鬧了多大的變扭?
聽出嬤嬤話中的難以置信,林初初哭笑不得地說:「沒。」
「有我娘在哪兒有我的什麼事兒?」
嬤嬤聞言露出個果然如此的表情,忍笑道:「有夫人在,那倒是不礙事兒的。」
「不過說起來老爺和少爺會這樣,其實也是捨不得您。」
「都說女兒家出嫁時是用刀去剜父母心尖上的肉,您自打小就被老爺寵著養,如今到了年歲該出嫁了,老爺定然是萬分不舍的。」
嫁入了尋常門戶還能設法經常相見。
可入了宮門再想像從前那般,就是不可能的了。
林初初聽出嬤嬤話外未言明的深意,意味不明地抿著唇笑了笑,低頭伸手撥弄著桌上圓滾滾的栗子沒說話。
林修然和林明晰在憋著勁兒難受。
蘇沅也在強撐著鎮定不想讓人看出來。
可林初初不傻,家裡人的情緒變化她自然能感受得到。
她也知道深宮跟別的地方不一樣,但是那又怎樣呢?
如果已經失去了主動選擇環境的權利,那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接下來要面臨的環境打造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同樣都是活著,怎麼活可不一樣。
至於太子的真心……
指尖撥弄起腰間明顯是男子式樣的玉佩,林初初緩緩合眸笑了。
他說他是真心的。
既然他都說了,她為何不敢信?
哪怕明知前路不可定,但是這一把她賭了。
她賭,那人說的就是真的。
哪怕是來日輸了,她也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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