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授權
「是的，我們目前已經轉入自主行動模式。」在無線電里，阮紅英再次重複道，「我們已經接到了來自航天總局的授權許可，許可通過驗證——美洲大區、歐洲大區和非洲大區的通訊節點也傳來了同樣的消息。」
無線電的那一頭，菲爾德明顯被這個消息震驚到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地步，他對著通話器「額，那……這個，額，你確定，不，你肯定這……這消息真的是真的？」
菲爾德只是副指令長，阻礙他成為指令長的主要障礙就是心理缺陷——比起其他的指令長，菲爾德對於突發情況的接受能力要明顯差一些。
不過考慮到這一消息的震撼性，以及它所帶來的後果，菲爾德語無倫次地要求再次確認最多只能算是他「嚴謹」而已。
在茫茫宇宙里，作為有史以來距離地球最遠的一批人類，整個曙光飛行任務組就像是離開了母體的胎兒——事實上，他們的脆弱程度遠超胎兒，畢竟胎兒足月份之後離開母體還是能活的。
但曙光飛行任務組不行。
地球和飛行器之間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繫，這種聯繫平時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作用，甚至連存在感也很薄弱。
可一旦轉換為自主行動模式，那就意味著這根連接著兩顆星球的臍帶斷了——而且母體也出了大問題，天大的問題。
一個胚胎沒有臍帶支持，母體又幾乎已經徹底死亡，那它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活下去的。
無論火星軌道上有多少正在飛行的物資，無論曙光六號上還有多少生存必備的圖紙和設備。地球上的人類社會消亡，這一群在火星軌道和火星表面的人類也會隨之消亡。
原本的三個航天任務組中，一共有六名女性太空人。但隨著曙光八號的爆炸，現存的女性太空人只剩下了三位。
從遺傳學角度，火星上的太空人數量不足以維持一個物種的持續。
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太空人們也不可能組建出一個能夠維持下去的社會——甚至就從物理學的角度，他們也活不下去。
沒有任何一種已知的植物能夠在火星表面進行足夠的光合作用，火星地下的水冰混合物含量不明且開採困難，而人類是不能在沒有水喝，沒有食物的情況下生存的。
總之，只要地球出事，太空人們就都得死。
「現在擔心這種事情沒有意義。」鄭燕沉默了幾秒鐘後，對著面前的麥克風說道，「就算現在調頭回去，我們也得花上一年的時間才能回家。我相信人類世界無論面臨何種威脅，都不會因為缺乏十四名太空人而滅絕。如果人類註定滅亡，那我們回去也沒有任何價值。」
阮紅英有些驚訝於鄭燕的直白，但她很快就理解了鄭燕的想法——擔心也沒用，還不如繼續執行任務。哪怕人類滅絕，那也是在登上火星之後才徹底滅亡的。
無數年後，或許會有其他的智慧生物乘坐著太空飛行器探索太陽系。而它們在發現了地球的殘骸後，也許會發現火星上已經成為了殘骸的曙光乘組。而到了那個時候，登陸艙和軌道艙的殘骸，以及火星上的皚皚白骨將成為人類這一物種和文明的最后豐碑。
我們，曾經登上過火星。
每一個太空人在被選入任務之時，都是寫過遺書的。尤其是火星登陸任務——這種人類在大崩潰後數十年進行的最大規模，最大難度的宇航任務。參與任務遴選報名的時候，每個人都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現在無非是到了準備兌現的時刻而已，沒什麼好緊張的。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無線電里傳來了瓦蓮京娜的聲音，「我們繼續執行任務，祝你們好運。」
「也祝你們好運。」鄭燕頓了頓說道，「為了以防萬一，我建議登陸艙和軌道艙執行預防性紀錄片播放程序。」
這是任務起飛前，航天總局就為曙光系列任務制定好了的策略。茫茫宇宙中，一旦航天員有大崩潰發作，那想要從地球派出搶救隊伍實在是緩不濟急。唯一有效的方案自然是在曙光系列飛船上儲備足夠多的歷史紀錄片和束縛裝置，力求提供儘可能多的手段，幫助太空人們順利度過大崩潰危機。
如今，大崩潰在地球上大規模爆發，甚至航天總局都已經到了「不敢確保自己仍然可以履行職責」的地步。也不知道地球上究竟出了什麼問題——難道全球都突然停電，所以才沒有辦法干預了嗎？
困惑歸困惑，根據航天總局的預案，在認為乘組有可能遭受「大崩潰傳播」影響時，應該開啟緊急播放系統，並且循環隨機播放歷史紀錄片。
為了保證不可能及時獲得幫助的太空人們的安全，這些紀錄片是專門經過精心挑選的，過去幾十年中治療大崩潰成功率最高的片子。製作不一定精良，內容也不一定符合現代人的喜好——但每一部紀錄片都能做到從細小處入手，從日常生活反應到時代變遷上來。無論以什麼年代的標準去看，都是非常難得的好作品。
紀錄片開始在曙光七號和登陸艙中同步播放，那個熟悉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勾動著每一個聽到聲音的人的回憶。那似乎是小時候第一次看的歷史紀錄片，可能是上學的時候和小夥伴一起嘻嘻哈哈看完的熟悉故事，也許是和愛人一起纏綿時縈繞在耳旁的背景音，更像是臨終之前在生命監護器鳴響聲里的一聲輕嘆。
「在大崩潰的反覆衝擊下，殘存理智的人們聚集在一起，摒棄了地緣、膚色和意識形態的差異，共同宣布了聯合政府的成立……」這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台詞，同時在火星軌道、火星大氣層內，以及地球上的四百多個定居點同時響起，一股無形的風吹過火星和地球，就像是過去千年裡從未中斷過似的。
「聯合政府做出了莊重承諾，一切行動為了人類存續，一切舉動保障人類安全——存續，永遠是物種的最高指令。」
——
「這些儲備足夠消耗至少一百年的。」在比斯開灣的潛艇基地里，S3C7的本體正在一枚遠程洲際彈道飛彈面前忙碌著。而在它的身側，四十二號皺眉看著堆成小山的各種葡萄糖、生理鹽水和過濾設備問道，「你準備這麼多做什麼？」
「不止一百年，我的目標是讓那兩個大腦在低功耗下維持至少三百年。」S3C7的回答在揚聲器的作用下有些毛躁，「三百年裡，人類這個物種都能始終維持存在——這樣我就不用擔心授權合法性的問題了。」
「要在三百年裡始終跟蹤一枚以第二宇宙速度運行的人造衛星，並且監測裡面的大腦是否存活，這個工程難度也太大了吧？」四十二號問道，「你用什麼解決信號傳輸問題？」
「不用傳輸，理論上足夠支撐就行了。」S3C7打開了面前的彈道飛彈頂端，「無法確定運行狀態的系統，根據已有數據進行合理推測就行——火箭會確保它們停留在蟹狀脈衝星的電子射流範圍內，不會爆炸沒法自殺維生物質足夠，他們當然能為我提供至少三百年的授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