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元霜第一次知道洛雲霄原來只是個化名,他真正的名字叫易齊安。
在他十二歲以前,他的父親易博淵是手握重兵、鎮守邊關的一品建威大將軍。他的母親駱洛是出身清貴、才貌雙全的名門閨秀,是前朝翰林院學士駱正則的小女兒。
兩家本是文武不同賽道,沒有交集,只因為洛雲霄的父母偶然在一次宮宴上結識並互生愛慕之情,兩家才有了姻親關係。
婚後,他父親依舊領兵駐守邊關,他母親則在京城的將軍府照顧家中老小。
兒時的洛雲霄早慧,不僅念書好,對身邊之事也敏銳。他隱約聽到些風聲,說他父親在軍中威望頗高,野心頗大,有時對皇帝的命令都敢陽奉陰違,所以皇帝對他表面看重,實則忌憚不已。
父親幾代人都駐守邊疆,忠心不二,他不信這些謠言,只覺這些不過是朝中勢力的相互攻訐,直到他父親易博淵突然帶兵在邊關起義造反了,他才如同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
易博淵帶領著部下以皇帝昏庸、朝綱腐敗的名義勢如破竹的往京城而來。前朝皇帝十分震怒,下令將易博淵在京城的族親全都斬殺殆盡,就連他岳家,也就是妻族也受到了牽連。駱正則滿門被殺,只有喜歡仗劍出遊的駱青倖免於難。
而和易博淵最親的妻子駱洛和其兩個兒子易齊泰和易其安便被收押了。
皇帝氣頭上,他也想殺了母子三人,將人頭給易博淵送去,奈何對方來勢洶洶,他聽了大臣們的建議暫時留著幾人性命,看關鍵時刻能否用以要挾。
易博淵率軍南下連連攻克幾座關隘,滿朝震驚,若是再攻克易守難攻的鬼谷關,那對前朝江山將是致命的打擊。
說到鬼谷關的時候,洛雲霄渾身僵直,臉色慘白。
「鬼谷關?」白元霜蹙眉問:「可是那日茶寮老闆說的鬼谷關?所以你母親和大哥都是......」
她自己也有些說不下去了,因為她那日聽茶寮老闆說原本易博淵的軍隊就勇猛,在得知夫人和大兒子被帶到鬼谷關殺害後,更是怒髮衝冠,帶兵將鬼谷關的守軍殺了個乾乾淨淨,是場以少勝多的典型案例。
洛雲霄眼眶含淚的說:「你以為就茶寮那人三言兩語的輕描淡寫就是我母親和兄長的最後歸宿?你知道我們在鬼谷關受了什麼折磨嗎?」
「我母親她......」
洛雲霄張了幾次口,雙眼如血般殷紅,卻開不了口。
他眨了眨眼:「我兄長當時十四歲,但武藝在同齡武將之后里已經是佼佼者,怕他逃跑,軍營的人挑斷了他的腳筋......」
白元霜心裡一緊,十四歲?就算是古人看來也是個半大的男丁,在現代也不過上初一。
「我被軍營的軍醫下了寒骨毒,想讓我即使離開也早晚毒發而亡。」
「他們想以我們母子三人的性命換取那個男人退兵鬼谷關!」洛雲霄慘澹一笑:「這群被易博淵嚇破膽的畜生也不想一想,他易博淵若是真在意我們母子三人的死活,又怎會不顧我們的安危揮師南下?」
人家在軍營早就有了侍妾,還有了個庶出的兒子傳宗接代,他們母子三人算得了什麼?反正死光了他也不會斷子絕孫!
「鬼谷關的守將為了逼迫退兵,將我大哥從城樓上推了下去!」洛雲霄回想起當時地面開出的那朵紅色血花,覺得塵封已久的記憶像針扎一般襲來,「我那個好父親寧可看著我們死也不願讓他們如願以償!」
他望向白元霜的眼睛充滿了死寂,「我娘想給我留下一線生機,與其讓別人動手,不如自己來!」
他還記得娘趁著城牆上的士兵不注意時,對他耳語道:「安兒,如果上天有眼能讓你活下來,記得好好兒活著,遠離你這個無情的爹!」
當時的他已經被大哥的死抽去了三魂六魄,還來不及細想,他母親已經使出了全身力氣推著他下了城樓。
他永遠都記得,當時那一瞬間,母親緊緊抱住他的頭,讓自己的身體像一張網一般牢牢包裹著他。
當他受傷醒來的時候,便是長平侯寧遠青在床前照顧他。那時候的他還不是有從龍之功的長平侯,只是他外祖父眾多門生中的一員。是他冒著危險,在兵荒馬亂的戰場上找到並救下了他,還以她母親的「洛」字為姓,給他取了個新名洛雲霄。
白元霜聽了也覺得這易博淵當真無情,竟然真的能眼看著自己的妻兒死在自己面前?手握權勢、登上寶座真就對這些男人這麼大的吸引力?
她嘆了口氣:「二郎哥,你娘在天有靈,如果知道你活了下來,她一定會覺得欣慰的!」
洛雲霄冷然一笑:「可不能殺了罪魁禍首,我這輩子都不得安寧!」
他轉身一拳打在了身後的圓柱上!
白元霜嚇了一跳,忙去拉住他的手腕:「你幹什麼?你自殘也改變不了身上流著他血的事實!大不了這次以後再不相見,死了也別給他上墳磕頭!」
剛好走過來的長平侯眼皮一跳,這是又來一個硬骨頭火上澆油?
自動過濾掉這大逆不道的話,他只開口對洛雲霄道:「小姑娘有句話說得對!你身上流著他的血,你們父子的關係抹不去!」
白元霜好想瞪他,這是重點嗎?她重點在最後一句好不好?
「易安,你跟我來,我帶你看樣東西,或許你看了能好受一些!」他說完便轉身離開。
能讓洛雲霄好受些?
白元霜拉了拉他的衣袖說:「走吧,二郎哥,我倒要看看是什麼東西!」
洛雲霄被她拉著衣袖沒有魂兒般的跟著走,長平侯卻是又將他們帶入了正房。
此時的易博淵似乎昏迷了,他們進去的時候正好看見江老爺子將插在他前胸的幾處銀針拔了收起來。
看見他們進來,他嘆氣道:「身體虧空太嚴重了!不僅有成年舊疾,還過度勞累、積勞成疾啊!」
長平侯焦慮的問:「江神醫可有有效方法為皇上調理?」
老爺子頗有些為難的看了眼躺著的易博淵。
「無妨,皇上就算醒了也只想聽實情,希望你如實告知!」長平侯鼓勵他別怕說真話。
江老爺子看了洛雲霄一眼才回道:「皇上的身體,好比一棵根部已經潰爛掉的參天大樹,若早些放下紛擾的事務專心養著還能有些勝算,如今老夫只能用藥保著他,儘量最大限度的延長.....延長他的......」
老爺子沒再說話,但大家都聽懂了,樂觀一點兒叫延長壽命,悲觀一點兒叫熬著日子等死期。
長平侯聽後無奈的搖了搖頭,見洛雲霄面若寒霜不為所動,他走到床邊指著易博淵胸前各種各樣的疤痕說:「你自己看!他身上受過多少傷?」
接著,他又大膽的將皇帝翻起側身,指著他背部縱橫交錯的傷口留下的印記說:「還有這些傷!他全身雖然到處都有傷,但有一大半都是在鬼谷關奮戰留下的!皇上當時也很心痛,殺守軍都殺紅了眼!」
他將薄被拉過來給易博淵蓋上語重心長繼續道:「皇上攻打鬼谷關的時候,不僅前有舊朝守軍,後還有已經騷動的外敵趁虛而入,若不以最快的速度拿下這個易守難攻的地方,那起義軍便是腹背受敵,萬千跟著他的將士都得遭難啊,開弓沒有回頭箭!」
洛雲霄冷笑一聲:「做大事者不拘小節,登高位者不念親情,舅舅是想告訴我這個嗎?」
他忽而指著床上的人大聲質問:「是!前朝皇帝不算個好皇帝!前朝朝堂也不算清明!但最根本的原因不是他易博淵野心勃勃,想做這天下第一人嗎?」
長平侯頓時語塞,他與皇上自幼相識,又在鬼谷關後跟隨他多年,為他做好穩固後方、解決糧草的事宜,他如何不知道這個男人確實心志頗高,梟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