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陽的再一次高懸在這片西域的土地上時候,昨日戰爭暴虐過後的滿目瘡痍這才顯露出來。
昨日唐軍與胡軍一直決戰到了太陽落山,兩軍交迭在一起的廝殺反反覆覆,不論哪一方,都幾乎全軍上陣,誰都是精疲力竭,根本沒心思打掃戰場,直到今日方才看清,大戰之慘烈。
整個戰場腥臭撲鼻,方圓百里內的蒼蠅,近乎全都被吸引到了這裡,人一走過,鋪天蓋地的蒼蠅盤旋飛起,聲勢駭人,還有大群的烏鴉,禿鷲在半空中盤旋,野狗吃的屍體都吃到血紅,看著活人過去亦是狂吠不停,已經乾涸了的黑紫色血跡結成一大坨一大坨的,都成了岩石般堅硬。
偶爾間還有沒死透的傷兵痛苦的呻~吟幾聲,悽慘的聲音弄得整個戰場都如同幽冥鬼域一般,令人不寒而慄。
行走在這個大戰場中,夏爾馬特直感覺到自己頭皮止不住的一個勁兒發麻,昨日唐軍不顧傷亡的拼死進攻,給諸部胡族也是造成了前所未有的重創,僅僅一天,三十多個部族徹底消失在了歷史中,左軍胡人在雲中鐵騎的橫衝直撞中陣亡了不下一萬多,傷更是不可計數,右軍雖然殲滅了執失思力部,可是突厥老將軍臨死前的困獸猶鬥同樣給右軍帶來了毀滅性重創。
就連夏爾馬特作為中軍的法蘭克人都傷亡了三萬多。
可總體上,諸部胡大軍依舊強於唐軍一大截,再加上叛逃的北衙禁軍減員,諸部胡兵力至少多於唐軍二十萬。
但諸胡可並不是一家組成的,就連法蘭克人內部也是由四個公爵,二十二個伯爵,還有地下的法蘭克自由武士組成,不論歐洲的戰士還是亞歐大草原上的遊牧族人,都是想在東方再找到一塊新的生存的土地。
唐軍如此拼命地勢頭,實在是嚇到他們了!之前在西域一路上幾乎沒遇到太大的惡戰,幾座堅城最終還是被諸胡攻破,所以諸胡在開戰之前還頗為輕視大唐這位東方霸主,可如今,他們已經不敢與大唐繼續作戰下去了。
畢竟大家來到東方是為了建立一片新的國度,為了活著而不是拼命,誰也不想做下一個白匈奴嚈噠人,男人們戰死,女人孩子還有財產被其他部族吞併過著奴隸一般的生活,對身邊這些號稱盟友的狼,誰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所以,經過了幾乎整個晚上的爭吵與叫罵,在凌晨,查理馬特以諸胡統帥的身份,向大唐皇帝李治獻上了祈求和平的願望,而李治的回答,考慮片刻!
不過局勢的確是緩和了下來,本來狼一樣還四處獵殺的唐軍越騎退了回去,使節回來宣告唐人在解甲安眠,本來已經劍拔弩張到極點的氣氛終於舒緩了幾分。
一大清早,疲憊的諸胡貴族又是督促部眾再次出了營地,去收斂昨日陣亡者的屍骸。
不僅僅是對死者的尊重,如今天氣雖然不是最炎熱的,可在西域這個乾燥之地,一旦屍體大規模腐爛,讓疫病傳染開,以這個時候的醫療手段,恐怕在場的百萬大軍能活著回去的也沒幾個,所以必須及早處理屍體。
臉上帶著口罩,夏爾馬特亦是帶領法蘭克人在戰場上收拾起來。
「父親,你是擔心大唐皇帝不肯答應和平嗎?」
也不知道夏爾馬特第幾次嘆氣了,忽然間,一聲頗為稚嫩的聲音卻是在他身邊響了起來,聽的這位法蘭克鐵錘一愣,回過頭,卻是難得流露出了些許笑容。
說話的是他次子,以他父親名字命名的小兒子丕平,難得這位鐵血人物慈祥的撫摸了下男孩的腦袋,然後和煦的解釋道:「父親擔心的不是唐人,這場仗,唐人已經向我們展示了力量,他們也是死傷摻重,唐人的皇帝如此拼命同樣是為了生存,保護大唐的統治與霸主地位。」
「如今我們這些來自西歐與中亞的部族願意如同曾經的西域諸族那樣向大唐稱臣納貢,唐人皇帝只要腦袋沒有壞掉,是不會冒著統治崩潰的風險繼續與我們作戰。」
臉上的大鬍子翹了起來,查理瓮聲瓮氣的說道:「能當上這麼一片廣袤土地的皇帝,大唐皇帝的腦子應該不會壞掉吧?」
真是獅子都會流露出慈祥的一幕,倒是被自己父親逗笑了,小丕平咯咯的笑了一陣,這才繼續疑惑的提問道:「唐人不用擔心了,那父親你還擔憂什麼?」
提到這個,查理那張粗野的臉上再次浮現出了愁雲,卻是憂慮的回頭張望去。
「閩人!」
「記著!孩子,政治是無時無刻不在變化的,就如同今日與我們並肩作戰的這些部族,明天就可能變成死敵!所以一個出色的政治家並不應該隨著感情仇恨而走,要時時順應當前的政治變化!就如同現在,聯軍不再與大唐作戰,恐怕我們與君士坦丁堡那位皇帝的盟約也將結束,恐怕不久以後,我們之間還要再進行一場戰爭!」
可是說到這兒,法蘭克鐵錘藍色的瞳孔中都是浮現出了一股深深的恐懼。
「閩人實在太強了!」
正說著,對面寂靜了一早晨的唐軍大營,一陣陣的牛角號忽然整齊的吹響,旋即各個營門洞開,在校尉的呼和之下,一隊隊整齊的唐軍在沉重的腳步聲中快速衝出了軍營。
「呵呵,唐人也出來收斂屍體了!老湯姆,告訴各部,離唐人遠點,不要引起什麼衝突!尤其是維京人!讓他們離得遠點!」終於不再教育兒子,昂起頭,查理馬特粗聲粗氣的命令著,聽到他的喊聲,一個戴著牛角頭盔,長得頗為壯實的法蘭克武士立馬右手撫胸一低頭,然後大步向前鋒跑去。
不再關注前線,查理馬特又是專心指揮著收拾,就算屍骸中還是有不少掠奪自西域三十六國的珍寶財富,為了這些屍體,已經有不少諸胡打了起來。
然而沒等收拾多久,查理馬特又聽到小丕平的驚嘆聲:「好整齊的軍陣啊!」
「整齊?」疑惑的昂起頭,向東看去,入眼處儘是一條筆直的黑線,衝出軍營的大唐將士仿佛一道黑色一望無際的長牆那樣,洶湧的向前奔馳著,足足看愣了幾秒鐘,法蘭克鐵錘突然仿佛受傷的獅子那樣暴怒的驚叫著。
「唐人不準備和平了!他們是出來打仗的!列隊!迎戰!迎戰!」
不可思議的驚叫中,附近的法蘭克兵馬驚愕的匯聚起來,然而幾乎與驚叫聲同時,奔跑到前線的唐軍弓弩手對著半空中已經猛地扣動了弩機,拉開了弓弦,一陣黑壓壓的弓弩仿佛暴雨班的狠狠落下。
噗呲噗嗤~無數散落在寬敞的戰場上,還在爭強著屍體上錢帛的諸胡在不可置信的驚叫中往回跑,然後紛紛被箭矢射死在地上。
站在往台上,李治雙目中滿是血絲,聲音無比嘶啞,幾乎垂死掙扎一般的猛地向前揮著著令旗嘶吼著。
「大唐!進攻!」
「進攻!」這一次已經不分左中右三軍了,騎兵與步兵混編在了一起,騎著馬在整個大軍之前,雲中都督高侃亦是兇狠的大聲叫嚷著,數以千計的北地鐵騎仿佛離弦的箭那樣,狠狠地沖向了還在混亂中集結的諸胡大軍。
真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好不容易逃過箭雨打擊的散亂諸胡兵馬,又是被大唐騎兵紛紛砍殺在地上。
「大唐皇帝的腦袋壞了嗎?」聽著盟軍的慘叫,查理馬特的憤怒已經到了極點,法蘭克兵在他身旁匯聚成了戰陣,暴怒的法蘭克鐵錘兇殘的回過身吶喊著:「把那些唐蠻子都推過來,讓唐人看看背信棄義是什麼下場!」
昨日可是大唐主動進攻,中軍,還有執失思力的右翼被俘獲的唐軍不下一萬,在查理馬特的怒吼中,這些傷痕累累的唐軍將士在怒吼中被推到了戰場前,旋即那些來自北歐,亞歐大草原的胡人獰笑著用戰斧,彎刀在手無寸鐵的俘虜中瘋狂的劈砍,屠殺著,轉眼間,唐人的血又是染紅了一大片好不容易乾涸的土地。
此舉更是讓進攻的唐軍紅了眼,暴怒的大呼著,帶領前軍步戰的大將軍王孝傑愣是大步流星的追上了騎兵,狠狠地投出了手中長矛,將距離十多米之外正在屠殺的一個胡人貴族紮成了糖葫蘆。
面對大唐沉重而驍勇的明光鎧重騎兵,法蘭克人又是驚叫著投擲出了烏雲一般密集的飛斧,沉重的戰斧連明光鎧也不能完全克制,但見慘叫中,一大片出雲鐵騎連同戰馬一起嘶鳴著倒在了血泊中。
然而畢竟是騎兵,吸取了昨日血的教訓的唐軍鐵騎沒等法蘭克人第二波飛斧投擲出去,已經狠狠地撞在了敵軍軍陣上,差不多小汽車一般的撞擊力下,本來就不整齊的法蘭克軍陣剎那間千瘡百孔,甚至有的擲斧兵飛出了數米支援,狠狠撞在了同盟兵的身上。
緊跟著重騎兵,狂奔而來的關中府兵亦是端著長矛,舉著橫刀,順著缺口狠狠衝殺進來,東方與西方最精銳的戰士吶喊著將武器砍向對方的頭顱與胸口,一開戰,整個戰場就變得殘酷無比。
聽著遠處無比慘烈的交戰聲,哪怕從亂世中闖出來的長孫無忌那張臉都是劇烈的抽搐著,不是唐軍想再付出如此大代價繼續與這些胡人拼命,而是不得不戰!
心頭在滴血,長孫無忌卻是揮舞著令旗,聲音嘶啞的不斷吼叫著。
「進攻!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