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闖進城堡的走廊,身邊還懸著看上去已然死透的獨角獸。
它的四條腿無力地垂落,就像有肉體的亡靈般靜靜地在空中滑動。
學生們大多已經趕在宵禁來臨前回寢,哪怕沒有回寢室的,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跑到一樓閒逛。
他們更樂意在休息室里討論剛才禁林上空升起的火花。
可兩側牆壁上掛著的畫像見到這恐怖的一幕,卻被嚇得四散奔逃。
「誰能告訴我卡多根爵士在哪?」
羅曼用魔杖頂在畫上,攔住一個正在向隔壁畫框奔跑的光頭巫師。
「我不知道,所有人都討厭他。」他顫抖著向後退去,順著反方向闖入了繪著野餐布與豐盛食物的場景。
他跑得飛快,一連打碎了許多碗碟,這才追上幾個奔逃的婦人和慌亂中扔了酒瓶的醉修士。
不消片刻,四周的畫像空空如也,只剩下殷紅的酒水從被打碎的瓶子中緩緩流出。
「皮皮鬼,皮皮鬼!」
羅曼高聲嚷嚷起來。
一道乳白色的身影從牆中瑟瑟發抖地露出半個頭來,「不,你不能對皮皮鬼這樣。」
「告訴我,卡多根爵士在哪?」羅曼沒有廢話的意思。
「皮皮鬼不知道。」它看上去快要哭了,「你不能這樣對皮皮鬼。這座城堡有很多地方是皮皮鬼不被允許去的。」
皮皮鬼並非巫師死後的印記幽靈,而是學生潛意識所凝結而成的騷靈。
它是千百年來,霍格沃茨學生面臨壓力時——某些時代甚至要算是壓迫,內心升起的反抗意識。
應運而生的靈體較其他幽靈而言,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
它比大多數幽靈都了解霍格沃茨,也可以接觸實體;但這也就意味著,它更容易受到魔法的影響。
皮皮鬼顫抖著看著羅曼。
那天羅曼對他揮舞魔杖的時候,它從他身上,感受出比血人巴羅還要可怕的壓迫感與血腥味。
「你的反抗精神哪?稍微拿出一點來。別哭哭啼啼的,幫我找到那個傢伙。」羅曼看著獨角獸快要閉上的眼睛,再次催促皮皮鬼,「要麼是七樓他自己的畫框,要麼是別的什麼地方。」
皮皮鬼的行動力超過他的想像。
不消片刻,一匹矮小肥圓的矮種馬從遠方的畫框裡衝來,馬鐙上還卡著卡多根爵士的腳。
他就這樣,躺在地上,活生生被小矮馬拽到羅曼身前的畫框裡,遠處驅趕著馬匹跑來的皮皮鬼頭也不回地溜走了。
「你這惡賊!你想讓卑鄙的幽靈陷害卡多根爵士!」
卡多根爵士費力地解開自己的腳,拄著劍站起,忙亂中第一句話還喊錯了方向。
「掏出你的魔杖,來跟我決鬥!」
這次他終於看清了羅曼的方位,平端起劍指著羅曼。
他身後的矮種馬不懈地打著響鼻,低下頭在破碎的野餐布上吸食著四下流淌的葡萄酒水。
羅曼並沒有理會卡多根爵士的胡鬧,反而一臉嚴肅。
「卡多根爵士,圓桌騎士的成員,梅林的舊友,讓我看看你的榮譽所剩幾何?你可曾找到了那個老人?」
事實證明,卡多根這人能處。
只要你跟他說話,他真能放下自己的事來回答你。
「以老朋友梅林的信譽發誓,我已經找到他了。」卡多根滿臉驕傲,「儘管他藏在很深的地下。」
「帶我去找他!」羅曼鬆了一口氣,「你將會得到我的回報,我會拜託人給你一畫根含有巨怪鬍鬚的黑刺李木魔杖,就像你當年用過的那根一樣。」
「我會再次與懷伊飛龍搏鬥!」
卡多根興奮地躍上馬背,催促著小馬前進。
矮種馬不甘地搖了搖頭,似乎不想回憶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歷。
這也不難理解。
可憐的小馬在自家的草地里,吃著草料唱著歌,突然就被騎士劫了!
最可氣的是這個騎士,連自己的魔杖都斷了,根本無力反抗飛龍,只是騎著它回去送死。
如果不是懷伊飛龍在吞下他們時,胃裡的可燃氣體被報廢的魔杖點燃,那它現在早就化成龍糞,滋潤著懷伊河沿岸的土壤了。
「跟我沖!衝到世界的盡頭!」
卡多根爵士大吵大嚷著騎著馬跑過一個又一個畫框,驚醒了無數沉睡著的人像。
他們中有的是奇葩怪談中的人物,有的是著作等身的學者,甚至不乏可以用偉大來形容的人物。
這些活著時便能時刻影響魔法界的人物,哪怕在死後也以自己的方式薰陶著後繼者。
但此刻,他們沒有表達不滿或者譴責,只是用古怪的眼神望著卡多根爵士暴躁而魯莽的背影。
卡多根無視他們的眼光,只是牢牢地攥著自己的利劍。
他催動著胯下的小矮馬,跳過壁爐前的沙發,踏過剛剛修飾好的花圃,又從一條小溪中踏出無數浪花。
「就是這裡!但裡面的肖像禁止我再進入他的畫框!」卡多根爵士終於停下了身份,微微喘著氣,看向一路緊跟他的羅曼,「真是奇怪,他活著時不像這么小氣的人。」
「真是奇怪,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泛著珍珠色的幽靈突然穿過牆壁,出現在他們面前。
這還是羅曼嚇唬過皮皮鬼後,第一次有幽靈和他正面搭話。
「對不起,小姐。我有很重要的事。」
羅曼看著女盥洗室里煥然一新的馬桶和水龍頭,心中已經有了數。
「我才是有很重要的事,我在這裡生活了五十年,而現在我卻被禁止踏入這裡,只能偶爾來緬懷我自己的抽水馬桶。」
桃金孃氣惱地看著羅曼。
這個小巫師是唯一一個在級長浴室中洗澡,卻施法禁止她偷窺的男生。
「對不起,這恐怕不是我能決定的事。」
羅曼敲著水龍頭,嘶嘶的聲音傳來,但密室沒有被打開。
納吉尼又不安地從袖子中探出頭來,在羅曼的手上拼命蹭著眼罩,企圖將蒙住眼睛的東西蹭掉。
桃金孃的身子僵硬了一下。
鬼知道幽靈是怎麼僵硬的。
好像鬼還真的知道——
不過蛇怪能石化幽靈很合理。
「你的聲音不對。」桃金孃匆匆甩下這句話,便扭過頭重新鑽入了牆壁。
「納吉尼。」
羅曼輕聲呼喚著,讓納吉尼游出自己的袖口,開始跟水龍頭聊天。
至於他自己,則開始溫習般的喃喃自語:
「魔法,無論如何施展,總是會留下痕跡的。」
「越是複雜,越是強大的魔法,其痕跡也就越是明顯。」
他閉上眼睛,輕輕抖動著魔杖,杖尖撥動著空氣,仿佛裡面有看不到的琴弦。
「鍊金術的原理中,充斥著古老的法則,其中你應當注意的有:『一』與統一體法則……三大要素法則……四重世界法則……」
「而鍊金術的改造過程,則遵循『色彩』的變化……」
納吉尼的嘶嘶聲越來越微弱。
顯然她並不是條健談的小蛇。
但與之對應的,是獨角獸漸漸衰微的呼吸音。
它的肚皮幾乎失去了起伏。
羅曼已經不能再等了。
他沒有將魔杖點在水龍頭上,反而憑空戳在空氣里。
「先是物質的溶解腐化——這一過程中,雜質與高溫或者腐蝕性液體等,使原料被溶解,顯現出其物質的本來面貌,被稱為黑化。」
一股藍色的火焰從魔杖中冒出,豆大的汗珠從羅曼的額頭滑落。
「再是分解、淨化——這一過程中,『雜質』被祛除,只剩下所需要的物質,被稱作白化。」
奇怪的是,盥洗室中的溫度並沒有升高,相反,雕刻著蛇像的水龍頭開始漸漸融化,漂浮在空中成為一團不斷聚散著的,液態金屬。
它微微閃著光亮,偶爾打開的縫隙可以看到內部一閃而逝的紅芒。
「物質的再聯合,被稱作黃化,但隨著鍊金的發展,此步驟與最終階段融為一體,稱作紅化。」
「原物質從物質的本性脫離,變得更有靈性,最終成為紅色的結晶,這萬能的材質,被稱作——賢者之石。」
這團金屬被不斷地塑形,最終成為一個小小的麥克風。
它的顏色,與它當水龍頭時一般無二。
唯一不同的是麥克風正中間的地方——那裡有一塊小小的紅色斑點。
羅曼半跪在地上,連獨角獸的漂浮咒都無法維持,用沙啞的嗓音念到:「打開。」
通往斯萊特林密室的洞穴應聲顯現,但並沒有之前那樣難聞的氣味傳出。
「這次,您不能再叫我——照本宣科先生了。」
羅曼喘著粗氣說道。
尼可的臉從洞口浮現,「不錯,這才有個學徒的樣子。」
「你不要進來了。」尼可阻止了羅曼想進入的腳步,「把它交給我吧。」
「可是她——」
「我比你有經驗。」尼可揮了揮手,窸窸窣窣的聲音從洞口傳來。
羅曼警覺地後退了半步,只看到一條粗壯的,鮮綠色的尾巴從黑暗中深處探出,將獨角獸的身體輕輕捲起。
「這是——」
羅曼咽著口水。
「失敗之作。」
尼可不滿地搖著頭,沒給羅曼任何解釋。
深夜,霍格沃茨地下。
巨大的工作檯上,獨角獸靜靜地躺在那裡,渾身繪著漆黑的花紋。
蛇怪所製成的鍊金傀儡被白布蒙著,靜靜地躺在地上。
「為了自己生命,而掠奪無辜者的性命,對這樣一隻動物施咒,需要多麼惡毒……」鄧布利多的緩緩踱著步子向他走來。
但尼可不為所動。
作為鍊金造物,他雖然還沒有像鄧布利多或者真正的尼可·勒梅那樣,有過一段漫長的生命旅程;但其見識並不淺薄:
「這是歪理。難道你受傷時不會用白鮮嘛?難道你生病時沒有服用草藥?難道你鄧布利多活了一百多歲,是因為從出生起便風餐露宿?」
「說起無辜的生命,我還真沒見過比白鮮更無辜的生命。」
「獨角獸是美麗而神奇的生物,它的身體裡藏著強大的魔法。獨角獸血液的詛咒,就如同狼毒烏頭的毒液一般,是一種保護罷了。」
「那是你的觀點。」鄧布利多並沒有因尼可的反駁而生氣,「在我看來,有一種力量,遠比我們所見,所理解的魔法更為神奇。」
「你用萬事萬物內藏的大道理去反駁,巫師從世界表層規律中所提取的結論。」尼可還是不認同他的理論,「這就像我用鍊金術中的『一』去否定多元的材料。」
「你評評理,艾布納。」他抬頭看著立在工作檯一角的畫像。
艾布納看著兩個老人的辯論,無奈地捂著額頭。
他就是個畫像,又不是懂王。
但他也有自己的話要說:
「你們誰能幫我勸勸卡多根爵士,讓他別再硬闖我的畫布了。」
尼可瞬間擺出事不關己的模樣。
他拎起一桶粉紅色的液體,沖刷起獨角獸身上的符文。
鄧布利多則尷尬地表示,自己過會兒就去找卡多根爵士談談。
「話說,鄧布利多。馬上就要到學期末了;你到時候,該不會遲到吧?」
尼可拍打著獨角獸剛剛洗刷乾淨的皮毛,它的肚皮開始有規律地起伏。
只是通體潔白的毛髮中,悄然摻進了一根漆黑的細毛。
「以防萬一,我會帶上卡多根的矮種馬。」
鄧布利多俏皮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