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香發現,無論她重生多少次,無論她如何改變戰術,哥哥都會死。
柳北行第一次死亡是因為柳香,柳香告訴他自己今天成為了覺醒者,所以柳北行自然而然的問出:
「柳香,你的卦象是什麼?」
末日規則之一:【非禮勿言】
任何人不可打探覺醒者的卦象。
所以,連帶著上前阻撓的柳香都受到神的懲罰———兩人被吊死在屋樑上。
第二次,柳香絕口不談覺醒者的事。她照常去上學,通關校園副本後立刻回到家,然而柳北行已經臭了。
第三次,柳香乾脆不去上學,坐在沙發上和柳北行乾瞪眼,看誰還敢碰我的脆皮老哥。一呆就是一個周,最後因為違反了【校園規則】,死在了柳北行前頭。
到了第四次時,柳香懷疑自己的精神可能開始出問題了。別人需要一個周才能通關的校園副本,她一命換一命的瘋子打法,用一天就破解出來。
只希望這次一切還來得及。
門口,柳香的影子在餘暉里拉的很長。
她喘著粗氣艱難地前進。
拇指粗的鋼釘埋進肋骨里,鮮血滴落在凌亂的腳印之間,一直向後延伸到夕陽中心。
和她一起過校園副本的人都說她瘋了。
用那麼拼命的打法,就算她覺醒了異能,擁有了卦象;就算她打破了通過副本的最快記錄,傷成這樣出去,也是個死。
是,現在柳香就快死了。
「哥…再等我一會兒……」
柳香咽一口血沫祈禱。
柳北行沒有異能,要是沒柳香在身邊,他從副本里活下來的概率很低。
哥哥,是唯一的哥哥,溫柔的哥哥,撫養她18年的哥哥。
哥絕對不能再出事,她必須回去。
柳香把手搭在門把手上,艱難地蓄力。
指紋鎖「啪嗒」一聲解開,還沒等她發力,門把手自己扭轉90度,大門掀開一條縫。
柳香眼前多了一抹蔚藍和雪片蓮的清香。
原來是柳北行從門後閃了出來,他把柳香擋在家門前。
「柳香。」
她做夢都在尋找的溫潤男聲從頭頂傳來。
柳香猛地抬頭,熱淚盈眶地看向柳北行。
柳北行站在石階上,暖融融的夕陽包裹著少年柔和的五官。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渾身是血的柳香。
柳北行平靜如水,看不出任何心疼或慌張。
「哥…」柳香撲上去抓緊柳北行的胳膊,急切地拉著他轉圈檢查。確認沒有傷口後,柳香忍不住呲著帶著血水的牙欣喜若狂。
「柳香」柳北行淡淡道。
「咋啦?」柳香語氣里藏不住喜悅。
「爸媽回來了,今晚我們…」
柳香笑容驟斂,對上柳北行平靜的眸子,沉默片刻後,又噗呲一聲笑了,她邊笑邊喃喃道:
「真她媽的……」
柳北行蹙起眉,語氣帶著責備。
「柳香,不要說髒話…」
話音未落,一道殘影從眼前閃過。
「啪!」
柳北行的臉向一邊偏了幾度,定在原地。
柳香居然扇了他一耳光。
「你……」
柳香流血過多,這一巴掌打得不疼,卻果斷狠絕。
她收手,吐一口血,又哭又笑,瘋子一樣。
他們是一對孤兒,
根本沒有爸媽。
在副本里死去的人會被副本里的詭異替代,卻不能繼承他們的記憶,就像這個假柳北行一樣。
面前的這個「柳北行」,已經不是真正的哥哥了。
「哥,別讓我又找不到你,求你了。」
柳香失魂地垂下頭,「撲通」一下摔跪在「柳北行」腳邊,低聲喃喃:
「到底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連最後的哥哥也不留給我?」
「柳北行」驟然收斂了表情,面若冰霜,沒有回答。
最後一口氣再也沒提上來,柳香萬念俱灰地倒在血泊里,任由意識一點點消散。
朦朧的視野中,不遠處的大門後浮現兩張熟悉的臉——【爸爸】【媽媽】。
天色完全染黑,顯得兩張臉更加煞白。
眼眶已經撐不下他們撞球大的眼珠,眼角撕裂,血淚斑斑。大嘴裂到耳根——那是極致喜悅而變得詭異的表情。
【爸媽】緩緩走到柳香身邊,磨蹭她的帶血的短髮。
仿佛在溫柔地安撫瀕死的女兒,也仿佛在欣賞獵物垂死的姿態。
兩人瞳孔驟然劇縮成芝麻粒大,鬼嬰般的尖笑刺穿七竅,開始撕扯柳香的身體。
柳香感覺自己在地上拖行,下半身輕飄飄的,熱乎乎的液體漏了一地,包裹住她逐漸冰冷的身體……
耳畔冰冷機械聲如同末日的詛咒般迴響,:
「叮鈴鈴——載道者【元】於D級副本【不存在的家人】死亡,通關失敗。」
「叮鈴鈴——載道者【元】於D級副本【不存在的家人】死亡,通關失敗。」
「叮鈴鈴——載道者【元】於D級副本【不存在的家人】死亡,通關失敗。」
「叮鈴鈴——」
「叮鈴鈴——」
鬧鈴在床頭柜上跺著小碎步。
柳香忽的從床上彈起,弓腰大口貪婪地灌入空氣,撕裂感的餘溫讓她渾身像觸電了一樣陣陣抽搐。
她轉手拍死鬧鐘。
熟悉的鈴聲,熟悉的瀕死感。
這已經是柳香第五次重生。
心臟像脫韁的野馬,撞得她心口突突疼。柳香翻身下床捂著胸口大聲咳嗽。
柳香咬牙切齒:「為什麼哥又死了?我明明沒有告訴他我是覺醒者。」
末日之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得到了「神諭」成為覺醒者。
「神諭」是神明賜予人類的福音。
天選之人會得到神的祝福,他們會覺醒「卦象」,所謂的卦象,其實就是不同的異能。
所以,有覺醒者帶領參與的副本,死亡率會大大降低。覺醒者是保護世界,守護民眾的英雄。
柳香,就是今天誕生的覺醒者。
等她覺醒的消息傳出去,柳香就會被鮮花和閃光燈簇擁,躋身H市的上流。
最重要的是,以後,她就能帶著哥哥過好日子了。
可惜命運喜歡看笑話,偏偏她覺醒的這一天,柳北行會死去。
柳香的「神諭」是:【元】
元者,始也。這也是柳香能一次次重生的原因。除此之外,她還能讓任何事物煥然一新,甚至讓人返老還童。
柳香整理思維,深吸一口氣,自認為做足了心理準備,才了下了樓。可在看見柳北行的那一刻,她仍是呼吸一滯。
陽光灑在鵝黃色地毯上,柳北行正坐在餐桌旁剝橘子,旁邊的盤子裡已經堆了不少。
穿淺藍格子襯衫的少年見柳香出來,淺笑著朝她招手,語氣儘是溫柔:
「香,快來嘗嘗我的新菜式!」柳香微笑,快走幾步,挨著柳北行坐下。
柳北行推過去一碗麵;「你前天不是說想吃油蔥拌麵?嘗嘗這個。」
前天,對柳香來說,這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香,你得多吃綠菜啊,挑食對身體不好。」柳北行一邊往他碗裡夾菜一邊絮叨,「你昨晚又熬夜了,黑眼圈這麼重。」
柳香沒回答,只是默默地盯著柳北行那雙修長而忙碌的手。
每次重生,柳北行都會給她剝橘子。
無論要死多少次,他永遠不會忘記妹妹最愛吃橘子。
冰箱裡十個橘子,五次重生下來,已經少了一半。
柳香聞著飯香,鼻子發酸。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有一種永遠無法救回哥哥的無力感。
柳北行見柳香遲遲不動筷子,伸手撫在柳香的額頭上,有點擔心:「怎麼臉色這麼差,哪裡不舒服嗎?」
柳香輕輕地把柳北行的手摘下來,卻發現柳北行的手如此冰涼,
就像…屍體一樣。
柳香甩甩頭,自嘲地想自己精神大概真的要出問題了。
「哥,我沒事,倒是你,你臉色也不好,手怎麼這麼涼?」
柳北行愣了一下,隨即道:「這些橘子從冰箱裡剛拿出來,剝橘子剝的。」
柳北行略帶安慰地揉揉柳香的腦袋,道:「現在吃太涼了,會刺激胃,橘子我給你裝進書包里,你帶到學校吃。」
「好。」
以前哥哥總是買品種最甜的橘子,但是這一批卻越吃越酸。
突然一道靈光閃過。
咦?
按理來說,重生五次的橘子口感應該是一樣的呀。
橘子為什麼減少了?
明明其他物品都會隨著重生復原。
難道是哥…做了什麼嗎?
不對勁,十分有一百分的不對勁。
柳香對著冰箱陷入沉思。
「柳香,」
柳北行的聲音從腦後近在咫尺的距離突然迸出,如同潑天的冰水激得柳香一哆嗦。
「你今天好奇怪。」
柳北行朝她逼近,四周升騰起惡寒,心跳加速,汗毛乍起。
柳香不受控制地後退一步,感覺那股撕裂時熟悉的血腥味又在鼻腔嘴巴里蔓延。
柳北行捧起柳香的臉,骨節分明的手指沒控制力度,嵌得臉頰發疼。柳北行逼她直視自己,平日裡最溫儂的桃花眼裡殺意喧騰,他隱忍開口道:
「說話,是不是那群人又欺負你了?」
「不是的,沒有。我是捨不得哥,校園副本今天就要開啟了,下次見面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柳香艱澀道。
柳北行聞言,悄悄舒了一口氣,這才意識到自己用力過猛,連忙鬆手,輕輕撫平柳香臉上的紅印。
柳北行眉頭微蹙,眸子波光粼粼閃爍著為難的心疼,輕聲嘆氣,
「抱歉。」
「沒事,哥,別擔心我。」柳香道:「我現在能保護好自己,上次期中考試也是第一,做飯洗衣服都……」柳香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但是她總有一種預感,如果現在不說,以後可能就沒機會了。
柳北行對柳香突如其來的自誇無奈地笑笑,戳戳她的眉心,然後轉身拿過書包,替她背上。
柳香緊張地咽了口唾液,不知道該說什麼,任由柳北行拉著她坐在餐桌旁,認真地監督她把碗裡的蔬菜都吃光。
柳香又站在家門口了,柳北行替她把碎發別在耳後。
「好了,快走吧,別遲到了。」柳北行輕輕捏捏柳香的鼻子,寵溺道:「回來給你做好吃的。」
柳香看著柳北行,她的哥哥溫柔似水,最疼她了。雖然暫時還沒想明白哥哥隱瞞的原因,但不管哥哥要做什麼,都不會影響到他們獨一無二的親情,柳香握緊拳頭。
哪怕重來一萬次。
哥,我一定會找到救你的辦法。
柳香一步三回頭地上路了,柳北行單薄的身影立在法國梧桐樹林的盡頭向柳香擺手,笑著催她快走。
為什麼明明是暖融融的紅葉,卻難逃凋零的命運。
秋風在高樓間穿梭。
柳北行望著柳香遠去的背影,像兄長一樣舒了口氣,笑容卻逐漸消失,淡淡道:
「柳香,你果然是特殊的覺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