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廟已建好。
那恢弘的廟宇里供奉著一個完全不存在的人。
蕭朗星被告知祭拜的那一日,必須要當眾哭出來。
以來彰顯他的孝道。
蕭朗星找到了辛月影,十分為難的說:
「我哭不出來啊,閆大人和內閣的一些大臣跟我說,必須要哭出來,只有這樣才能顯得我孝順。這太噁心了吧,為什麼要上去大哭啊?」
辛月影:「不哭,會有很多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的議論你,說,咦,皇帝都不哭他的母親,他對他的母親都如此冷漠,以後怎麼能對百姓孝順呢。
還會有人說,皇帝為什麼不哭呢?難道這個女人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嗎?有沒有可能他就是大漠人的孩子呢?
所以閆大人他們讓你哭。
你不想哭也可以,因為有你姑父在,他會用他的方式,幫你把那些嘴賤的人都治過來。」
辛月影望著蕭朗星,讓他自己做選擇:「到時候你哭不哭都行,若實在哭不出來,便咧嘴乾嚎幾嗓子做做樣子也就罷了。」
蕭朗星說:「我還是覺得哭好吧。可是我哭不出來呀,今天姑父帶我走了一遍,他跟我說,哭不出來就算了吧。
他說,如果有人非議,他就幫我把那些非議的人直接殺了。
可我總覺得沒必要殺人。姑父選中的那些首輔機構的官員,一個個都是清官。
雖然我從前沒見過清官什麼樣,可我知道貪官什麼樣,就像陸文道那樣,永遠不會逆著咱們說話,以姑父的喜好為主,其他人的生死,國事,於陸文道無關。
清官是恰恰相反的,那群人不會討好姑父,甚至有時候會說姑父不愛聽的話,他們眼裡不揉砂子。
其實和他們相處反而挺好的,因為他們有話都當面說了,不會背地裡拿咱們當傻子。」
辛月影驚訝的望著蕭朗星。
他變了,從一棵瀕臨枯死,枯枝扎人手的小樹苗,漸漸生長,在扎人的刺里結出了生機勃勃的綠葉。
辛月影認認真真的想了想,她帶著蕭朗星出宮了。
馬車搖搖晃晃的,最終停在了遠郊。
辛月影和蕭朗星下了馬車。
她牽著蕭朗星的手抬頭,走到城樓下,望著高高的城樓:
「我一直想帶你來這個地方。」
蕭朗星好奇的望著辛月影:「這是哪裡?」
辛月影望著那高高的城樓:「我聽閆大人說,這便是你的親生母親跳下去的地方。」
蕭朗星抬頭望著城樓。
辛月影拍拍他的肩膀,兩個人都呆呆的望著那高高的城牆站了很久。
蕭朗星:「好高啊。」
辛月影:「是呢。」
靜了長久一陣,辛月影道:「祭拜之日,滿朝文武百官都在,但你可以當他們不在,你就仔細的想,把祭拜的人,真正的當成你的母親,去想,她當時需要鼓起什麼樣的勇氣才能往下跳。」
碧空如洗,萬里無雲。
蕭朗星穿著明黃色的龍袍,頭戴冕旒,行了焚香禮,他跪在了殿內。
滿朝文武皆跟著下拜。
唯有沈清起站在那。
蕭朗星頒布沈家昭雪聖旨那一日,特地對文武百官說過,沈清起有腿疾,上朝可賜座,面聖可免御前行禮。
而這一次,皇上都跪下了。
他仍沒有跪。
他無疑是在明目張胆的昭告天下,如今朝堂之上,說了算的人,是他沈清起。
蕭朗星跪在地上,周圍寂靜極了,閉著眼,撅著屁股,專注的回憶著那座高高的城樓。
他母親跳下去的那座城牆。
娘親。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娘這個字眼被辛月影取代了。
他每每試圖讓自己想像著娘站在城牆上,奮不顧身一躍而下。
那張臉就變成了辛月影。
梳著雙螺髻,一身紅衣,站在高高的城牆上。
她不可能跳。
她面對欺負她的人,倒是有可能會立在城樓上罵街。
罵最髒的街,歇斯底里的咒罵著每一個與她做對的人。
她會抵抗到底,把每一個人罵的啞口無言。
然後,突然之間毫無預兆的扭頭看向他,目光突然變得柔和而平靜,臉上還帶著一抹看上去有點可怕的笑意對他講:
別害怕啊!我這樣不對,你別跟我學。
蕭朗星想到這裡,甚至很想笑。
他真的哭不出來,他想起辛月影以往所向披靡,飛揚跋扈的樣子,他越發的想笑了,蕭朗星死咬著下嘴唇,讓自己千萬別笑出聲來。
身後靜得離奇,連鳥叫的聲音都聽得特別真切。
他開始緊張了,所有人都等著他哭。他倉皇的抬眼,不經意的瞥見了靈位上的名字:
李珠兒。
他的母親叫烏金珠,金子是連烈火都不怕的。
他驀地想起了舅舅的話,在舅舅的口中,金珠子也是個潑辣兇悍的少女。
像姑姑一樣,也擁有很烈的脾氣呢。
可她到生命的盡頭,沒有叫罵,沒有抵抗,而是匆匆的將皇帝的陰謀公布於眾。她之所以這樣做,只是為了製造一場混亂,也為了給他逃出生天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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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那麼高的地方,鼓起勇氣奮不顧身的躍下。
是什麼讓這種貞烈剛強的女人轉了脾氣。
是因他啊。
想到這裡,他心裡像是被什麼沉甸甸的東西敲了一下。
「娘!」蕭朗星的淚水落下來了。
像是決堤的洪水一般,一瀉千里。
他一遍遍的喊著娘親,哭倒在地,連連磕頭。
他含糊的說著:「謝謝你!」
謝謝你,用你的死,換回了我的生。
謝謝你,給我帶來的,如今的一切。
他一哭,文武百官也跟著哭了。
那一天,嗚咽的哭聲繚繞在祠廟內外。
隨著時光的流逝,辛月影漸漸發現沈清起開始變得很不同了。
重回最初她最初來到京城的問題,辛月影得出了答案,沈清起就是有問題了。
他的話變得少了很多,眉頭總是難以舒展,覺也睡得不安穩,有時候他會徹夜輾轉反側。
在他的床榻邊會擺著一把劍。
他也會從黑夜裡驚醒。
辛月影不知道他做了什麼樣的噩夢,她試圖問過他幾次,他只是緊緊地抓著她的手,一言不發。
但是辛月影發現了一個規律,那便是他每逢做過噩夢之後,第二天沈清起下朝回來的時辰總會比平時晚一些。
有時候辛月影會從他的衣角上看到鮮血,她問他是從哪裡染上的血,他只說是刑室,便轉了其他的話。
她連嚇帶唬的審了一個常在沈清起身邊侍奉的小太監,那小太監帶著她兜兜轉轉的停在了一處極為偏僻的小院前,戰戰兢兢地和她說:「就是這裡。」
但門鎖著,辛月影進不去。
她讓小太監開門,小太監嚇得跪下了,誠惶誠恐的磕頭:「將軍夫人饒了奴才吧,這門的鑰匙只有大將軍有。」
這夜,辛月影把擅長溜門撬鎖的章七手叫過來了。
她非得看看這裡面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