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月影心口一痛,問道:「你腿疼?」
「沒有。」他恍惚而抽離的抬起眼:「我不可能再把沈家人的性命,交給蕭家人的手中。」
「我不放權!」他堅定的看著她:「我也不可能做一個愚人,遭人恥笑的愚人。」
「什麼漁人?」辛月影疑惑的看著沈清起。
辛月影望著他憔悴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心疼:
「我沒有在逼你放權,我想試圖弄明白你怎麼了。」
她目光柔弱了些許,輕聲道:「二郎,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和我說,我們一起分析一下,什麼漁人?我沒聽明白。」
沈清起的喉嚨顫動一瞬,他垂著眼,表情極為痛苦,聲音很微弱,像是自己在和自己說話似的:
「像我爹那樣,效忠君王,落得什麼結果?你也看到了。」
辛月影:「但小石頭不是蕭宸瑞。」
沈清起:「我不能肯定他絕不會成為蕭宸瑞。
但我能肯定的是,自古忠良沒有好下場。
我做不到像狗一樣一輩子哄著他,順著他。
所以,我必須攥著權,他什麼都別想得到。」
他漆黑的眼透著偏執的神采,他漸漸激動了,胸膛起起伏伏的:
「我爹忠,但他身死之後,百姓誰給他說過一句話?老百姓都認為我爹謀反了!」
辛月影:「那是因為百姓不知真相,你為什麼至今沒有將真相公之於眾?卷宗可以昭告天下的。拿出那捲宗,找出當事人,百姓才會了解原委......」
「公之於眾?」他含糊不清的說了這四個字,打斷了辛月影,他驀地笑了:
「他們只會有兩種想法,笑我爹愚忠。
或是,壓根不信會有這麼愚的人。
他們配麼?配我去告訴他們真相麼,說出來讓天底下的人恥笑他麼!」
他神情複雜的笑了:「我爹,興許根本不在乎我給沈家昭不昭雪吧。」他抬眼,唇角蔓延開來一道冷笑,輕蔑的冷笑:
「他生前全家命都不要了,身後名而已,他自也不在乎。」
辛月影:「是你在笑話他是個愚人吧。」
沈清起惱羞成怒的站起身,語速漸快:
「說了這麼多,不還是不想讓我殺蕭朗星麼。
可以,我不殺他,你不用跟我在這兜兜轉轉給他求情。」
辛月影眯眼看著他:「我是在說你最近狀態很不好,你總是作噩夢,你做了什麼噩夢,你被什麼事情困擾。
明明一開始你弄了一群清官在你的內閣之中的,明明你給閆景山吏部尚書的要職,也有給他分擔權利的意思。
可為什麼突然大興酷吏了?為什麼突然之間又要殺了姓江的?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會有這個轉變?可以說嗎?」
「說出來你肯依麼?不能吧?到頭來,你還是不能允許我殺死蕭朗星對嗎?」
繞來繞去,他一直在繞殺蕭朗星的事,辛月影問的是他鬱結的事。
她急了:「此事無關蕭朗星,你大興酷吏的結果是會面對一個可怕的結局!你想過後果嗎?
我現在問的是你鬱結在哪裡的問題,你徹夜寢食難安,你夢見了什麼,你在擔憂什麼!
你殺蕭朗星可以,前提是如果蕭朗星白眼狼,敢做對不起你的事!哪怕有了這個苗子,哪怕是一種可能,我第一個去殺他!我絕不手軟!
我想知道你和蕭朗星發生什麼事,你為什麼轉變如此巨大,僅僅是意見相左嗎?」
「還有,我去過蕭宸瑞那,卷宗我也看過,我想你也知道了,爹的那頁......」
「我撕了。」他神情複雜的望著辛月影:「只要留著我娘的那頁,就夠了!」
「撕了?」她愕然:「上面寫了什麼?」
「寫了他是個愚人!」他失控了,陡然嘶吼:「通篇下來,我只看到了兩個字!愚人!」
他聲音極大,震耳欲聾。
把毫無防備的辛月影心裡嚇了一顫,她第一反應是很慫包的眯虛著眼睛,撇著嘴,脊背往後仰。
但很快,她意識到自己這個反應很慫包時,她也憤怒了,叉腰,虛張聲勢的喊:
「你不要在這給我哇哇叫!
你所問非所答,閃爍其詞,你還有理了?!」
他的眼中因得激動而紅著,殺氣騰騰的模樣。
他玄身朝著外面走。
「嘭」地一聲巨響,沈清起摔門離去。
巨大的摔門聲異常的真切,像是一記巴掌摑在她的臉上,也摑了她心裡一下。
沈清起一夜沒有回來。
第二天下了一場秋雨。
淅淅瀝瀝的雨水順著檐下落下,像是晶瑩的珠簾。
辛月影隔著雨幕,立在殿內,她站了好久,眼睛就盯著那扇門。
宮女輕手輕腳走到辛月影身畔,輕聲問:「將軍夫人,用午膳吧?」
辛月影眯著眼目放戾光:「他還摔門了?」
宮女疑惑的抬眼看了她一眼,輕聲問:「將軍夫人?用午膳吧?」
辛月影:「他居然還敢摔門了!」
宮女抿了抿唇,輕聲道:「將軍夫人,還是......」
「他憑什麼摔門呀?」她驟然大喝,嚇得宮女一激靈,驚惶跪下了。
她昨夜其實沒有這麼氣憤,因為當時沈清起看著失魂落魄的,她只是專注於想找出他的鬱結。
但她越想越生氣。
他不長嘴,還摔門,把她晾在家裡一宿。
這太可恨了。
宮女們瑟瑟發抖的看著她在廳內踱步。
午膳辛月影沒去吃。
下午瘸馬來了,問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怎麼沒去吃飯。
辛月影歪在榻上,生無可戀:「沒事,我就是覺得有點累了。」
瘸馬看了她一眼好奇的問:「累了?你是不是懷身子了?」
「呵呵。」辛月影冷笑。
瘸馬走過來,給她搭腕子號脈。
並不是喜脈,甚至有悲脈的勢頭,
瘸馬:「悲傷心而脈促,上焦不通,熱氣在中,你有什麼心事嗎?」
辛月影搖頭:「沒有啊。」
瘸馬沒細問下去,轉了話:「對了,我煉丹毒,藥用完了,今早去太醫院拿藥,你知道我在太醫院看見誰了嗎?」
辛月影移目看著瘸馬:「誰啊?」
「一個叫何邦的老頭,說是認識你,還讓我給你道謝。」
「河蚌?」辛月影:「我不認識這個人,他謝我幹什麼?」
瘸馬:「哎呀,你怎麼忘啦!他就是那個何雁娘的老子啊。」
「哦——」辛月影拉長了尾音,她想起來了:「何雁娘怎麼樣?」
瘸馬:「聽他老子說,她過得不錯,胖了不少。」瘸馬頓了頓,問道:「人家比你小,兒女雙全了,你倆怎麼個事,什麼時候要?」
敢情繞來繞去,在這等著她呢。
哎。
他還摔門,誰給他生孩子。
辛月影又生氣了。
她若有所思的凝神望著外面。
瘸馬仔細瞅了瞅她,瞧出了不對勁,眼睛一轉,背著手出去了:「我出去溜溜。」
瘸馬當天出去再沒回來。
入夜了。
夏氏見瘸馬還沒回來,心裡隱隱的惴惴不安。
她擔憂的朝著辛月影的院門走,忽而眸光流轉,夏氏轉頭去了御花園。
沈老三自從督工祠廟的職閒了之後,被他哥哥調來錦衣衛了,每天在御花園當值。
原因無他,這裡的樹多。
夏氏一瞧,見得沈雲起揣著腰刀倚著大樹啃粽子,快步過去:「老三!刑部在哪?今兒個老馬臨走前跟我說,他說去趟刑部找二爺,到現在沒回來。刑部在哪啊?你帶我去吧?」
沈雲起:「娘你歇著吧,刑部路遠,我騎快馬很快就回來了。」
沈雲起走了。
再沒回來。
夏氏篤定是出了事,暮色四合,她找遍了也沒找到沈清起在哪,她出宮了,一路打聽著刑部,到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班房告訴她沈清起沒在這。
夏氏急得不成,正巧見得閆景山從刑部出來,閆景山問道:「夏夫人?您深更半夜怎麼在這?」
夏氏急急可可的跟閆景山說了,閆景山怒道:「胡鬧!」
他叫來了馬車,親自將夏氏送回了宮門口,告訴她自己很快就回來。
天亮了,閆景山也沒回。
夏氏崩潰了,她哭著去找辛月影了。
慈寧宮。
辛月影得知此事沒有過多的震驚,她生無可戀的笑了笑:「這便是,大型葫蘆娃救爺爺現場。」
夏氏沒聽懂,急得踱步。
辛月影看向夏氏,恍惚的笑了:「沈老二還知道團戰先秒奶媽,呵,好小子,是個會打團的。」
夏氏也沒聽懂:「奶媽?什麼奶媽?」
「瘸馬是奶媽,能加血,有療愈功能。
給沈老二把兩條腿療愈好了,沈老二一朝翻身就把老頭兒關了,一點都不手軟呢。
好,真好,真好呢。」她恍惚的眯起眼,咧嘴笑了。
夏氏依然沒聽懂,沉聲道:「丫頭,我還聽到了一些事,得跟你說,你別激動。」
還有事?辛月影神態有些恍惚。
她回頭,看向寢殿的精緻雕花床榻。
呵,真好,連炕都沒了,躺不了炕,望不了房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