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6章 身死

2024-08-20 20:21:54 作者: 尚榆
  天牢中,宇文景心臟突然驟疼。🌷🍧 ➅9s𝔥ᑌ𝐗.Ⓒ𝓸𝕄 🐊♨

  就像是有人拿著刀子一刀一刀在他心上凌遲。

  痛到五臟俱焚,四肢百骸每一塊骨頭,每一片血肉都是痛的。

  「盈袖。」

  他喊了她的名字,可是已經再沒有人回應他的話。

  他喃喃喚著她的名字,身體慢慢蜷曲。

  目光空洞,徹底黯淡寂滅。

  他知道,這一次,他真的是徹底失去她了。

  不知過了多久,宇文景躺在冰涼的地磚上,目光看著頭頂,發聲,

  「我要見宇文宸。」

  值班的守衛聽到宇文景自顧自的發聲,譏諷,「笑話,皇上怎會見你!」

  宇文景拳頭一圈一圈捶在地上,不一會兒便捶出了血跡,卻像不知道疼痛,固執地重複著動作,口中麻木地重複一句話,

  「我要見宇文宸,把宇文宸找來。」

  守衛見狀,思量再三後決定將情況告知。

  今日在牢中已經生了一次事,他們不想再惹麻煩。

  況且,宇文景是重囚,如果在皇上旨意下來前有好歹,他們不好向皇上交代。

  腳步聲遠去,宇文景摸著涼徹透的地磚,合上眼,任由眼淚滑落。

  閉上眼,無邊無際的黑暗,可他卻能夠見到想見的人。

  他輕聲念著,呢喃地嘆著,

  「盈袖,你等等我,我馬上就來尋你。」

  時間一點點過去,直至夜色降臨。

  二更剛過,宇文宸踏入天牢。

  侍衛打開了牢房,看著面壁而坐的人,出聲,「聽說,你要見朕。」

  宇文景坐在角落裡,背對著他,問起,

  「你打算如何處置我?凌遲?腰斬?還是車裂?總該拿我做例,以儆效尤。」

  空中沉寂片刻。

  在沉默後,宇文宸出聲,「朕說過,讓你去嶺南。」

  宇文景痴痴笑了笑,難以置信回頭,

  「事到如今,你還不殺我?我逼宮謀反,你就只圈禁我?」

  他慢慢起身,看著穿在宇文宸身上的玄衣龍袍,譏諷一笑,

  「這世上,我與你之間只能留一個。既然贏的是你,那就是我的死局。」

  宇文景站起身,牢房中只有小小的一扇窗,能照進來的月光少得可憐。

  宇文景仰頭看了眼窗外的月光。

  月光都是一樣的,飄忽又清冷,一絲絲溫度都沒有。

  過往歲月曆歷在目,一切都顯得荒唐可笑。

  面朝著牆壁的身軀站得筆直,他仰頭望向窗外道,

  「我四歲習文,七歲騎馬,八歲習射,在眾皇子中唯一常被父皇帶在身側,我一生敬崇父皇,事事以父皇所喜為喜,以父皇所惡為惡。我一直認為得到了父皇的關愛,可是,直到有一天全都變了。」

  他目光看過來,荒唐又可笑。

  「我一直以為是你。因為你,因為你的存在才導致了一切的改變,直到有一天我才偶然間得知,在父皇眼中,我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棋子,我的存在不過是你的歷練,給你充當墊腳石,我的存在荒唐得像個笑話。」

  他從來以為自己是幸運的。

  他是出生在尊貴皇城的天之驕子,他有父皇的關心,母妃雖非中宮,卻是父皇最寵愛的妃子。

  他得到了尊崇榮耀尊嚴,他是整個皇城眼中最尊貴的皇子。

  曾幾何時,他以為得到的父皇的愛護,是真的。

  可自始至終,他不過是一顆棋子。

  而最終,因為宇文宸,他還要淪為一枚棄子。

  就因為先國師的一句天命所歸?

  那他的一生算什麼?

  那他的存在又算是什麼?

  他的父皇,他最尊敬最尊崇的父皇,何其殘忍,將他捧上雲端,又親手放讓他摔入污泥。

  到頭來,什麼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他就要成為被犧牲的工具?

  他想到年前雪夜裡,他得知一切時的震驚。

  曾經何時,他一直自責,一直在深深自責。

  他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母妃才會落得那般悽慘的下場,林氏一族才會沒落。

  他知道自己不算什麼太好的人。

  他知道錯了,他有想過做個好人,好好度過這一生。

  可是,直到那一天他得知了一切。

  原來,不論如何,父皇最終都會疏遠他。

  無論他在不在乎,皇位不會給他。

  無論他有沒有錯,林家都會被貶黜。

  因為天命選的人是宇文宸,不是他。

  父皇選擇的人,也從來不是他。

  想當初,他不理解,為什麼他的錯誤要牽連到他的母妃?為什麼父皇要嚴厲地打壓林氏?

  他不明白,母妃不是父皇最寵愛的人嗎?

  多年情意,為什麼能那樣狠心?

  怎麼能那般決絕捨棄?不能入陵寢,沒有封號,沒有留存記載,只能化作一捧飛灰,屍骨無存。

  他從小在父皇身邊長大,開筆習文,是父皇親自為他挑的筆,那支筆至今還一直被他留著,習字也是由父皇親自教習,騎馬是父皇扶他上鞍,就連幾次病中亦有父皇的守候,可這樣經年累月的父子情意居然會是假的。

  就因為先國師的一句話,那麼多年,那麼多天,難道積攢起來的親情都不作數了?

  他爭來爭去,他的所有不肯臣服,不甘心,殊不知,結局卻是早已預定好了的。

  父皇斥責他,貶黜他的母妃,是因為北虞國的皇帝只需要一個太后的母族,有權勢的也只需要一個。

  既然為宇文宸選擇戚家作為扶持,朝局中自然不再需要平衡的局面,所以,林家需要被壓制。

  而當初,他的失誤,只不過是引發一切的契機。

  因為天意選定的人是宇文宸,所以,他就成了沒用的那一個。

  連同他母妃林氏族的強大,也成了宇文宸皇位上的威脅。

  所以,他需要被冷落,他的母妃要被貶黜,林氏一族要被邊緣化。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為了宇文宸的登基,掃清路,清除屏障。

  可笑在那段時間裡,父皇一面打壓他,一面安撫他;給他希望,又讓他失望絕望。

  父子一場,竟然要防備他到如此地步?

  一句真話都不肯說。

  身為皇子,對於近在咫尺的位子,當然想更進一步。

  可是如果父皇事先告訴他答案,他想……他會讓的。

  他有父皇,有母妃,他得到的有很多,為何還要再執著於一個皇位?

  可是,沒有。

  從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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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再被排斥,被孤立,卻換不來一句真話。

  而那些不解不甘,在一夜一夜的壓抑中慢慢變成憤懣怨恨。

  原來,什麼親情,什麼愛護,什麼關心,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他從來都沒有被真正選擇過。

  他們都知道,卻將他蒙在鼓裡,讓他成為笑柄。

  偏偏父皇又要讓宇文宸立誓,確保他的性命。

  呵。

  這算什麼?

  最後的同情嗎?

  將他捨棄算計到這種地步,再自以為是地給一分施捨,讓他苟延殘喘度過餘生?

  天下竟有如此算計功利的父子情。

  他們都在說天命所歸,那他就偏不信命。

  他偏是要爭。

  他的人生,為何要讓旁人替他做主?

  他又為何要做旁人的踏腳石?

  他不服,他必須爭!

  宇文景回頭見宇文宸面容沒有絲毫震驚的模樣,突然一笑。


  原本他以為父皇將太和宮的密道告訴他,是對他存了為數不多的真心,可宇文宸還是早有防備。。

  呵,大約真的是天意吧。

  天意還真的是一次都不肯站在他這一方。

  不過,到了如今地步,他確實有話想要問清楚,

  「這些年,我多番挑釁,你不處置不殺我,是故作容忍,還是在可憐我?」

  宇文宸未作聲。

  像是得知了什麼可笑的事,宇文景的笑容越來越多,眼底卻隱約浮動了淚光,他抬手抹了下眼角,口中一直重複,不可思議般,

  「你可憐我!宇文宸,你竟然同情我!」

  荒謬!這可真是太荒謬了!

  他居然淪落到需要宇文宸可憐的地步!

  真是寒心吶。

  寒心到他忍不住破裂地想毀掉一切。

  宇文景在笑容收下後,心冷,眼神也跟著冷下來。

  他自顧自地坐下,周圍是灰冷的牆面,榮耀不再,滿是落魄。

  他道,「父皇對我數十年如一日的好是假的,你以為,父皇對你又能有幾分真?

  只怕一分都沒有吧!若父皇真對你有關懷,怎會多年棄你於不顧?任你遭人白眼,受盡冷落?虧你還真聽他的話,留我到現在,可不可笑?」

  宇文宸在長久沉默後只說,

  「父皇已經去了,逝者已矣,他的對錯,無需我們來評判。」

  宇文景啞然。

  是啊,人不在了,說什麼都沒意義。

  他連親自問一問都不能夠。

  宇文宸開始什麼都沒有,可到最後什麼都有了。

  而他看似什麼都有,可他最後什麼都沒了。

  宇文宸看著宇文景的狼狽,終是說出一句,

  「……父皇是在意你的。」

  否則,父皇不會對宇文景提及密道的事。

  若不是太和宮的修繕,他想,他永遠不會發現那條密道。

  而那條他從未得知的密道,父皇卻告訴了宇文景。

  宇文景像是聽到了什麼好聽的笑話,明明他臉上帶著笑,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冷,他問,

  「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在乎?

  何曾有在乎?

  千方百計地隱瞞,步步為營地提防?

  不過是像豢養家畜一般,辛苦養大,只不過是為了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

  宇文景唇角帶著微笑,絲毫不領情,

  「父皇選的是你。至於我……」

  儘管他不願承認,但在父皇眼中,他大抵是不重要的。

  父皇在乎他?

  有過嗎?

  午夜夢回時,他時常反問自己這個問題。

  想來想去,他覺得,大概是沒有的。

  若真的在意,怎能隨時棄若敝履。

  父皇的心意實在太難猜測了。

  他不信了,也不想再猜測了。

  宇文景目光一橫,突然起身向宇文宸發動攻擊。

  在襲擊宇文宸的時候,宇文景故意避讓,等宇文宸臨近時,扼住宇文宸的手,就著宇文宸的力道,親手將殘片插進自己的心口。

  是一片碎碗殘片。

  遠沒有匕首刀劍鋒利,刺入皮膚更多的是鈍痛。

  他用了最大的力氣,刺進心臟的時候,也割傷了宇文宸的虎口。

  這樣多好,一切終於能有個結果。

  宇文宸瞳孔放大,無比震驚,「你——」

  他想收手卻被宇文景緊緊扼住不放。

  宇文景氣息不暢,唇角扯開笑容時,一如他此前的放蕩不羈,鮮血沿著唇角滑下,

  「宇文宸,我不需你憐憫,更無需你救濟,苦心為我想去處。我的路……我自己選……至於你,你就繼續做你的皇帝吧。」

  他說著話,手上的力道不肯鬆懈一分,

  「宇文宸,刺殺你是我的主意,因為我不甘心,我不信命,我不信自己真的不如你,我謀反,我有罪,林氏族人是受我脅迫聽命於我,所有罪責由我來擔,你殺了我,一切盡可了結,也能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說著,又將殘片往心口刺深一寸。

  明明身體疼痛到難以忍受,到了這一刻,反而感覺無比輕鬆。

  他終於能夠解脫了。

  他想起離開雲水村的那個夜晚,他在村口遇到的白衣老人。

  那人說,如果他留在雲水村能夠和滿一生,壽終正寢,如果離開,只怕會落得不得善終。

  當時,他聽後戲謔嘲諷,毅然踏上了回京的道路。

  那時,他心中一腔憤恨,滿是不甘,一心報復,根本回不了頭。

  如今想來,在雲水村,他度過了他此生最幸福的時光。

  沒有算計,沒有勢利,不用計較得失,無關利益,他與盈袖歲月靜好,琴瑟和鳴,是最尋常最尋常的夫妻。

  可他背負的姓氏,身體裡流淌著的血脈,註定他無法像平凡人那樣度過一生。

  地上的血越來越多,力量一點點消失,身上不再有著力點,宇文景身體慢慢下落,留下最後一句,

  「宇文宸,你記住,我這一生,從來不是輸給你。」

  這極具榮華權勢的一生……如果有來生,他再也不想要了。

  現在,他可以去找他的盈袖了。

  他會跟她在一起,不會讓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閉上眼的時候,他最後一絲殘存的意識漸漸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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