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綁架到了蛇蛇巫滿霜後,這支百鍊大會旅途小分隊便正式成立啦!
當著凌霜魂和巫滿霜的面,言落月從儲物袋中放出了自己的飛行法器,邀請兩人一起登船。
巫滿霜一直離群索居,對世上的了解並不太多。
他一聽說這隻飛舟出自言落月之手,下意識就覺得很好,甚至覺得世上第一流的飛行法器,都該是眼前這個樣子。
凌霜魂卻是見過大世面的。
他沒有著急登舟,而是先繞著言落月的飛行法器轉了一圈,檢查機體,表情沉著得像是一個科目四滿分通過的老司機。
「小言,這是你的飛舟?樣子很是新穎有趣……倒有些像是兩隻碟子扣在一起。」
言落月笑眯眯答道:「因為,這就是飛碟呀。」
修仙界的主流飛行法器,來來回回,一般就是那幾種形狀:樓台、大船、鸞鳳、馬車……
前些年出了一種很流行的「倒懸船」的飛行法器,外觀是船底朝上,船帆衝下。
這種「倒懸舟」式的飛行法器遨遊天際時,宛如大海的倒影映照在天幕之上。
它自有一種「天河亦算河」的浪漫,故而在修真界中很是火熱了一陣。
除了上述的傳統經典款、限季流行款外,也有修士會找煉器師定製一些特別款型。
比如赤羽城主孟準的那隻大鐵球,就是他自己煉製的飛行法器。
外觀簡樸古拙不說,砸起屋頂來也勢不可擋。
再比如,凌霜魂曾經見識過一位魔修。
人家是真不迷信,也不講究口彩,居然煉了口鐵棺材當做飛行法器,天天在白雲上飄。
再後來聽到這位魔修的消息,就是在他的葬禮上。
據說因為法器形狀太獨特,隔著百八十里就被仇家一眼認了出來……
總之,這勇敢實踐,親身破除迷信的勇士,就這樣令人遺憾地嗝兒屁了。
有諸多前輩作為榜樣,言落月的小飛碟根本不算出格。
如果說有什麼令人奇怪的,大概就是她給自己的飛行法器起的名字。
那名字有點繞口,叫作「ufo」。
…………
小小的飛碟升上天幕,一龜一蛇一鶴的旅行生活就這樣開始。
三人之中,受到其他兩人重點關注的對象,就是最新加入隊伍的巫滿霜。
言落月摩拳擦掌要教他識字,凌霜魂聽說了這件事後,也非常積極主動地表示,自己也願意盡一份力量。
也對,凌霜魂雖然外表端正閒雅,但他本來就是一隻善良熱心的鶴鶴。
想當初,他跟言落月還不熟時,都願意主動開口邀約,和她一起結伴出行呢。
登上飛碟第一天,言落月教會了巫滿霜乘法口訣表。
凌霜魂則教會了巫滿霜正確的握筆姿勢。
登上飛碟第二天,言落月借走了巫滿霜一件套在斗篷里的背心馬甲,開始研究起小蛇的隔離定製。
一直以來,巫滿霜之所以能和周圍環境平安共處,不是因為他在身上纏了層層疊疊的布條——實際上記,那些布條帶來的心理安慰,遠大於它們的實際作用。
真正起到效用的法寶,是當初那隻異母魔的皮。
那隻異母魔食用各種毒物長大,自身的耐毒性很強。
這種特性直接反饋到了它的軀體上,令它的皮肉產生了抗毒、隔毒的作用。
巫滿霜從魯家密室逃離時,順帶捲走了異母魔半身外皮。
他把這部分外皮加以鞣製,縫成了言落月見過的手套、以及貼身的衣褲,餘下的邊角料還讓他給自己釘了一雙千層底。
總之,巫滿霜一點材料都沒有浪費。
言落月也是此時才知道,小巫居然還是個手工小達人。
……想想也是,離群索居的日子畢竟不好過。要想萬事不求人,難免什麼東西都得會一點。
受限於種種原因,飛碟中的空間並不算太大。
所以言落月坐在飛碟左邊時,便能把右邊巫滿霜和凌霜魂的交談聲盡收耳底。
這邊,言落月正低著頭,專心致志地研究著異母魔的皮質,構思煉器設計圖。
與此同時,凌霜魂也在認認真真地教巫滿霜識字。
鶴族多出史官,在如何培養文學素養上自有一番心得。
凌霜魂自幼耳濡目染,因此教學起來,就很像那麼回事。
他先是對巫滿霜說道:「一般識字,都是從圖譜教起,這樣圖文並茂,看了不懂的生字,也可以通過猜想圖畫意思補全。」
這話說得在理,言落月一旁聽了,在心中不住點頭。
隨即,凌霜魂就拿出了一本圖畫書……唔,不對,說是圖畫書也不準確。
因為他拿出的是乃一本菜譜。
言落月:「……」
巫滿霜:「……」
輕撫袍袖,凌霜魂顯然也有點無奈。
他解釋道:「幼童識字的圖畫書,我收拾行李時都留在家裡了,不曾帶上。現在我的書囊中,帶圖的書僅僅有這一冊……小巫,還請你多擔待些了。」
巫滿霜搖搖頭,表示自己並不介意。
不管載體如何,識記的文字總是一樣的。
他從前連話都不大會說,全靠模仿別人的交談偷偷學來。
如今凌霜魂願意當面教他,巫滿霜心中已經非常感激。
就這樣,兩人一個指著文字,一個乖乖跟著念。
凌霜魂指著第一張帶圖菜譜:「龍虎鬥。」
巫滿霜照念:「龍虎鬥。」
凌霜魂指向第二張圖片:「椒鹽蛇排。」
巫滿霜跟讀的聲音有點遲疑:「……椒鹽蛇排。」
凌霜魂的手指移向第三張圖片:「三雞肝拼蛇片。」
巫滿霜越讀越慢:「三雞肝……嗯,拼蛇片。」
坐在一旁的言落月終於忍不住了——這個教學內容,她怎麼越聽越不對頭呢?
原地起立,言落月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過去看了一眼,發現小巫的坐姿已經僵硬成一條了。
她再往書上一看:嚯,好傢夥,不愧是菜譜啊!
那真是滿紙的紅燒嗆爆、油醬鹽烤,圖片竟然還是彩印,讓人看了就感覺食指大動。
……但是,圖片再色味俱佳也記沒有用。
因為凌霜魂拿出來給巫滿霜識字的教材,赫然是一本《一蛇百吃——蛇類菜譜烹飪大全》。
言落月:「……」
巫滿霜:「……」
言落月非常震驚,像這種書,是能拿出來給小蛇蛇看的嗎?
凌霜魂也非常震驚:「原來,小巫的本家是蛇族嗎?」
他看巫滿霜把自己纏得里三層外三層,還以為他跟龜族是遠親,比如蝸牛什麼的。
再或者是某些不宜見光的特殊妖族,像是蚯蚓妖、鼠婦妖之類。
「不對。」言落月非常迷惑,「你連識字課本都不帶,幹嘛隨身帶一本蛇類烹飪菜譜啊?」
凌霜魂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自己本就板正的衣物,委婉地提示道:「我是鶴族。」
蛇類,本來就在鶴族的捕食對象中。
所以很明顯,這又是一樁食物鏈引發的烏龍案件。
就好比是桑戟和言氏兄妹那樣——別忘了,鱷魚也是烏龜的天敵。
沒錯,他們妖族的日常生活,就是這樣的豐富多彩,充滿了發現天敵和被天敵發現的驚心動魄呢!
不過,凌霜魂的教學方式,倒是給了言落月新的啟發。
當天晚上,言落月就把小蛇的口語考核項目,定為完整講出全段的《報菜名》。
凌霜魂:「……」
凌霜魂眼睜睜地看著實心眼的小青蛇認真地點頭,當真拿走一篇相聲去背,難免有些痛心疾首。
趁巫滿霜不注意,凌霜魂悄悄對言落月說:
「我考察過,小巫語調有點生硬,但日常說話沒問題——承認吧,小言,你就是在欺負小巫。」
言落月則悄悄回答道:「嘻嘻。」
……
登上飛碟的第三天,凌霜魂在識字教學的空閒里,給巫滿霜科普了一些課外知識。
「你說巫字有兩個杈杈……嗯,這種觀點很有意思,有幾分古體文字的味道了。」
迎著巫滿霜疑惑的眼神,鶴妖謙和一笑,在紙上畫了一個圖案。
「這就是古體的『巫』字。」
「有人說,這是昔日第一批修仙者們持杖持劍,以通天道的模樣。也有一種說法,表示『巫』字是天空降下雷霆,貫徹天地,大道奧妙自此而始。」
一提到自己擅長的野史雜學,凌霜魂便振袖端坐,侃侃而談。
巫滿霜扯著那張紙,端詳了好一會兒,眼神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發問:「古體文字是什麼樣的?」
凌霜魂下意識答道:「就是甲骨文。」
巫滿霜追問:「什麼是甲骨文?」
凌霜魂笑道:「由字義可知,所謂甲骨文,當然就是刻在烏龜腹甲的文字……」
他的講解還沒有說完,巫滿霜忽然打斷了這段對話。
這在往常是很稀少的事,因為巫滿霜既尊重知識,也尊師重道。
但此刻,巫滿霜欲言又止。
「小凌……你先不要說了。」
「怎麼?」
經巫滿霜提醒,凌霜魂忽然感覺,背後有什麼生物正在逼近。
他以白鶴的天性敏銳輕記盈地扭頭,動作卻仍然晚了半拍。
緊跟著,凌霜魂看見,言落月如同夜色里一輪不散的陰影那樣,無聲無息地籠罩在自己的背後。
在她的手指上,掛著一隻非常眼熟的金色小皮圈。
凌霜魂:「……」
——————————
旅途里的日子,就這樣在鶴飛鶴跳中度過。
期間,飛碟停駐的第一站,就是孟准城主出身的赤羽城。
修仙界中的成文規定,城池上空,以及某些特殊領域是禁飛的。不止飛行法器,劍修也不可以御劍入內。
言落月收好飛碟,三人老老實實地走城門。
其實他們的補給還很充足,即使繞行赤羽城也沒關係。
但是一來,言落月牽掛赤羽城如今的模樣,二來是凌霜魂想記錄千面魔之變的後續事宜,至於三來嘛……
除了倉皇逃離魯家密室的那一次外,巫滿霜還從沒好好地逛過一回城池坊市。
如果赤羽城裡的千面魔都被根除,言落月想帶小蛇在城中遊玩一番。
剛走近城門,言落月就在心中暗自點頭。
只見兩張尋蹤大網正正噹噹地罩在城門上,凡是入城之人,必要從網下經過。
如果有外地的修士詢問起這銀絲網的來歷,守衛就會言簡意賅地告知,此網是專門鑑別千面魔所用。
「什麼,千面魔也能被鑑別了?」
排在言落月前面的修士嘖嘖稱奇,入城時還一直抬頭看著銀色羅網。
言落月甚至聽到有兩名煉器師議論紛紛,覺得發明此網的煉器師,一定會在百鍊大會嶄露頭角。要是這次大會上能碰到對方,自己也願意出錢買一張云云。
言落月搖頭微笑:真沒想到,她贈給赤羽城的一百張羅網,居然還間接起到了帶貨作用。
此時,距離孟准前來求援,已經過去了一個月之久。
言落月三人走在街上,只感覺赤羽城秩序井然,主幹街道上的商鋪生意紅火,來自外地的修士們像是水珠一樣湧進這座城市,又在街道上匯聚成河流。
這座城市,它曾經因為一場偶然的大意,被一劑鴆毒攻入腹心。
但它又憑藉全城上下的齊心協力,重新地抖擻起來。
千面魔之厄並未在赤羽城留下太多傷痕。
不少自外而來的修士,甚至不知道前不久赤羽城封城一月。
他們更不知道,只差一點,這座城市就會分崩離析。
言落月微笑著注視這座城池。
在她身邊,白鶴史官唇角上亦掛著欣慰的笑意,一桿墨筆上下翻飛,在書簡上記錄個不停。
至於巫滿霜,有生之年,他還是第一次站在這樣熱鬧的大街上。
往來的修士絡繹不絕,巫滿霜站在街心的人流之中,下意識就想後退一步,卻被言落月一把拉住了袖子。
小月亮搖搖他的袖子,對著他笑,輕快道:「我們走呀,試試我給你煉製的新裝備好不好用。」
於是,完全是出自本能地,巫滿霜一連點了幾下頭。
龜族一定有一門術法,叫做「言聽計從術」,不然不能解釋這件事的神奇記。
一想到身上的斗篷是言落月煉製,巫滿霜便不由挺起胸膛,努力讓尚且清韌的少年體型顯得更加修長,爭取做一個合格的、養眼的、身高腿長的衣服架子。
…………
由於入城用到的是言落月自己的身份,她沒有立刻去探望孟准城主,而是先打聽到了尹忘憂的住處。
這位煉丹師少女,在城中可是個名人。
靠著千面魔屍體的供養,尹忘憂鍛鍊出了一手解剖千面魔的絕技。
而被她解剖出的千面魔經脈,又可用於尋蹤羅網的煉製,拿來找出更多千面魔的蹤跡。ωWW
這個類似於「雞生蛋,蛋生雞」的良性循環,一直持續到城中再也尋不到一隻千面魔,赤羽城重新恢復往日的井然有序為止。
一聽說言落月三人想找那位醫修姑娘,被問路的修士當即讚不絕口。
他還彎腰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給他們畫了一幅簡易地圖。
半刻鐘後,尹忘憂的門扉被言落月叩響。
見故人前來拜訪,一向不苟言笑的少女,眼中也不由得露出一絲溫暖的笑意。
「落月,你們來了。」
言落月一跨入院子,就被滿院的千面魔屍體吸引了注意力。
這些千面魔屍身,多半被開膛破肚地解剖過了。
千面魔的外表,是淡灰色的史萊姆狀彈性流體。
它們有些平鋪在地上、有些晾在院子裡的曬衣杆上,還有的就躺在院子最中心、由兩張長桌拼起的解剖台上。
言落月開玩笑道:「忘憂,要是房東看見你這樣使用他的屋子,大概會昏過去吧。」
尹忘憂很給面子地牽了牽嘴角:「不會的。因為這間小院,是孟城主出借給我的。」
在跟言落月說話的同時,尹忘憂隱晦地打量著她身後的巫滿霜。
她曾在銀光擂場那樣魚龍混雜的地方賣藥,見識過數不清的或是凶蠻、或是傲慢的危險人物。
但即使尹忘憂見過那麼多世面,這個身披斗篷的男孩,看起來也尤為特殊。
小少年披著一件言必信的同款斗篷,面容隱匿在兜帽的陰影里。
但言必信披上斗篷時,大家都會明白,黑袍只是煉器師掩蓋身份的一件工具。
而這小少年不同,他像一個天生隱匿的刺客,完美地與這件斗篷融為一體。
而且,不知是不是尹忘憂的錯覺,這件斗篷似乎比言必信的那件更精美些。不但勾勒得小少年身形精幹如削,就連下擺的每一處垂褶,都透出一種簡練而凌厲的颯沓。
言落月:當然啦,巫滿霜這件可是她特別製作的puls版!
畢竟,言必信的黑袍只是一件工作服。但巫滿霜的黑袍,可是他的常服呢。
尹忘憂又不動聲色地偷瞄了黑袍少年一眼。
當他不聲不響站在言落月身邊時,氣場安靜得宛如言落月影子&3034記0;延伸。
而當他伸出手來,露出那雙漆黑喑光的皮質手套,整個人就像一條繃緊渾身肌肉,蓄勢待發的暗影蛇。
仿佛隨時隨地都能彈身而起,不等對手回過神來,毒牙便已刺入敵人咽喉。
斗篷下的小少年彬彬有禮地向她打了個招呼,他的語調聽起來有一種非常特殊的風味。
「尹道友好,在下姓巫,巫滿霜。」
「巫道友好,幸會幸會。」
尹忘憂在心中暗暗想道:……有錢真好啊,我也想變得有錢。不知花多少錢能雇來這樣一看就厲害的修士,貼身來保護我?
直到尹忘憂轉過身去,引三人進房說話,剛剛一直「沉默寡言、神秘莫測」的氣場大佬巫滿霜,第一時間就把眼神望向言落月。
言落月毫不猶豫地比給他一個大拇指。
「滿霜你超級酷!」
凌霜魂也附和道:「很好,小巫保持住。」
他和言落月一致認為,為了防止巫滿霜因太過實心眼在外面吃虧,不妨先給小巫披上一層神秘的畫皮。
只需稍作改造,羞澀也可以化作孤介、認真則轉為凌厲、至於危險……
凌霜魂有些糾結地抹平衣衫上的一條褶皺,在腦海中自嘲地一笑。
——其他氣質倒也罷了,但在危險這方面上,小巫完全就是本色出演吧。
趁人不注意,巫滿霜私下裡問言落月:「拇指……是什麼意思?」
言落月笑道:「就是誇你特別優秀特別好。」
巫滿霜想了想,下一秒鐘,他一連比了三個拇指給言落月。
言落月啼笑皆非:「你這是點讚三連嗎?」
輕輕搖頭,巫滿霜低聲道:「我的兩個拇指,還有你剛剛給我的那個,都送給你。是你……你煉的這件斗篷特別優秀、特別好。」
他的細語聲露出隻字片語,被最前方的尹忘憂聽見。
尹忘憂有點悚然地側頭,就看見巫滿霜正跟言落月商量「拇指」、「送你」之類的話題。
尹忘憂:「……」
她是醫修,自然知道拇指對人體的重要性。
一個人若是斷了拇指,這隻手的功能便廢去三分之二不止。
青天化日之下,居然公然討論如此危險的話題,而且態度還這麼流暢自然……這位巫道友,他果然是專業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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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落月和尹忘憂在內室談了一會兒天。
一提到自己的職責所在,尹忘憂立刻精神百倍。
她興沖沖地把自己的新發現展示出來,一股腦地介紹給言落月。
尹忘憂一連拿出十餘只檀木匣子,依次在桌上陳列擺開。
「你看,這些都是我從不同的千面魔體內剝離出的經脈。」
言落月挨個看了過去,不太確定地說:「好像……越來越粗了?」
「是越來越堅韌了。你手指著的那根經脈,堅實程度甚至快追上左旋螺魔的旋螺絲,也讓我很意外呢。」
糾正了言落月的說法,尹忘憂微微一笑:「落月,你來猜猜,這些經脈的主人,哪只最厲害?」
言落月不假思索地把手指點向最後那個匣子,也是盛放了最粗一根經脈&記30340;那隻。
「這個?」
尹忘憂之前不是說,它跟左旋螺魔的旋螺絲一樣硬嗎。
在眾多魔物中,左旋螺魔一向以殼甲堅硬出名。
千面魔的經脈能硬到這個程度,應該就是最強的了吧。
「不,不是它。」
尹忘憂把最中間的那隻匣子輕輕一推:「是它。」
提起這個話題時,尹忘憂一貫莊嚴的表情變得更加嚴肅。
她說:「在滿城的千面魔里,這是隱藏得最好、吃下修士後汲取了最多記憶的那隻。就連那位修士的親人、鄰居乃至師長,都不肯相信他是千面魔所化。如果沒有尋蹤羅網……」
如果沒有尋蹤羅網,只憑親友的證詞斷言,這隻千面魔恐怕就要逃過一劫,在赤羽城中留下無盡的禍根。
尹忘憂在手中來回擺弄著幾個匣子。
「我一開始也以為,千面魔的經脈越粗壯、經脈數目越多,它們的本領就會越強大,後來發現並不是這樣。」
「千面魔的經脈越粗壯,堅韌度就會上升,但汲取記憶的能力反而下降。經脈細弱的話,也是同理。在粗壯和細弱之間,一定存在著某個平衡點……到達那個平衡點的千面魔,才是最強的。」
言落月隨口答道:「哦,倒u曲線麼。」
尹忘憂自言自語,注意力十分專注,越發入神。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千面魔經脈的粗壯程度,並不是先天固定的,而和他們後天的食物有關。」
「但有的千面魔食用了更多靈氣,經脈就會變得粗壯,有的千面魔食用了更多靈氣,經脈卻只是變得靈活……這兩者的區別究竟在哪裡,到底為何會造成這樣的差異?」
見尹忘憂越說越困惑,甚至有點往牛角尖里去了,言落月當即開口打了個岔。
「忘憂,你要跟我們一起去參加百鍊大會嗎?」
「這次的百鍊大會,我應該不會去了。」
在宣布這個決定的時候,尹忘憂並未表現出太多遺憾。
她一個煉丹師,本來也不沾百鍊大會的邊兒。
她先前想要參加大會的初衷,是想藉機尋找關於異火的線索。
而現在……
「孟城主感謝我對赤羽城的幫助,答應為我尋覓一至三條和異火相關的線索。如果實在找不到異火線索,他願意從自己的『青心焰』里分一朵焰花給我。」
尹忘憂點點頭,顯然對這個結果已經心滿意足。
現在,比起去百鍊大會上湊熱鬧、開眼界,她更願意留在赤羽城,繼續研究這些千面魔的構造,爭取解開這困擾了她許久的千面魔之謎。
不過,聽言落月提起百鍊大會,尹忘憂倒也想起一件事來。
「我之前聽孟城主說,本屆的百鍊大會,似乎要改成千煉大會,你們知道這個消息嗎?」
「——嗯?」
唰地一下,言落月意外地抬起頭來。
無論「百鍊」還是「千煉」,都是對大會級別的形容。
一屆百鍊大會&記30340;置辦前提,是至少邀請到一位煉器宗師,並且最低保證二十位攜帶不同異火的煉器師參加大會。
而千煉大會的開辦前提,則是至少邀請到五位煉器宗師,並且最低保證一百位攜帶不同異火的煉器師參加大會。
這屆大會怎麼忽然提升了級別?是有什麼別的緣故嗎?
尹忘憂遺憾搖頭:「更詳細的消息,恐怕要去請教孟城主才行。我現在知道的這些,都是從孟城主那裡聽來的。」
而她並不是煉器師,所以對於百鍊大會的消息,尹忘憂過耳就算,沒有往深里刨根問題。
孟城主對於具體情況更了解嗎?
也是,他本來就是煉器師。
言落月點點頭:「謝謝你,忘憂,我知道了。」
…………
既然要拜訪孟准,言落月就難免要換一個馬甲。
當天夜裡,她吃下增齡丹,套上言必信的專屬黑袍,將斗篷整理整齊,悄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城主府門口。
千面魔之禍剛過去沒多久,城主府的守衛也換了一批。
這些新上任的侍衛們,對此類藏頭露尾的裝扮敏感到近乎條件反射。
如果不是府頂牌匾下,那張懸掛的銀色大網毫無動靜,侍衛們恐怕瞬間就要利刃出鞘了。
「什麼人?!」
神秘的黑袍煉器師嘶啞地笑了一聲,戴著鮫織手套的手指,謹慎地從袍袖下探出兩個指關節。
「我姓言,這是我的拜帖,請轉交給貴城主吧。」
侍衛接過帖子,警惕地看了這藏頭露尾的黑袍人一眼。
他連那帖子都仔細地瞪了一瞪,生怕名帖一翻開,裡面立刻咕咚冒出一股黑煙。
言落月將這侍衛的表現盡收眼底,開始快樂地收集起素材:很好,等她下次碰到類似場景,就把這個侍衛的表現作為參考材料好了。
名帖遞進去不到一會兒,府內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得知言必信拜訪的消息,赤羽城城主孟准當場倒履相迎。
遠在十步之外,他就迫不及待、驚喜交加地呼道:「言大師!您果然來了!」
黑袍煉器師笑了笑:「孟城主,久別無恙啊。」
聽到這番對話,方才還滿臉警惕的侍衛,神情一下子就變了。
守衛崇敬地看向黑袍人。
此刻,侍衛再也不覺得這身黑衣是藏頭露尾的表現。他反而覺得黑袍好,斗篷妙,橫看豎看都能看出神秘高手的絕世風度。
「原來您就是言大師?」
言必信微微頷首。
「莫非孟城主曾經講過我的事嗎?」
「那是自然。」孟准哈哈大笑起來。
千面魔之困解除,他的精神狀態立刻振奮不少,看起來連抬頭紋都少了一條。
「我赤羽城之所以得救,多半仰賴大師的尋蹤羅網。孟某可不敢奪天之功,自然要將大師的恩情說與城中修士聽。」
聽到這個答案,黑袍煉器師又是一笑。
雖說當初煉製羅網時,並未想著獲得回報。
但看見自己幫助過的人仍然惦念著自己,果然會讓人心情很好。
孟准一記迭聲請言大師入內上座,又是傳喚下人準備酒席,又是親手為言必信奉上香茗。
兩人你推我往地客氣了一個回合,孟准才問道:「大師如何會光臨我這小小的赤羽城啊?」
黑袍煉器師端坐如鐘,雙手攏在寬鬆的袖子底下:「中途路過,便進來看看。」
看見赤羽城如今安居樂業,上下一心,言落月的內心也因此感覺安定,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
兩人敘了一陣寒溫,話題自然而然轉移到千煉大會上。
孟准說道:「可惜,這次百鍊大會改成千煉大會,之前的請柬雖說依舊能用,卻不能帶人進去了。」
本來,百鍊大會的請柬,除了煉器師本人外,一張還能額外再帶一個人。
凌霜魂自己就有請柬。
原本,言落月是打算動用自己請柬的名額,帶著巫滿霜進入大會的。
現在看來,她還得再額外想想辦法。
摩挲茶杯邊緣,言必信並未端起茶杯飲用。
煉器師啞聲問道:「我不日就將前往千煉大會,不知孟城主打算何時動身?」
「這……」
孟准苦笑一聲,臉上露出為難之色。
「實不相瞞,言大師,這次的千煉大會,孟某恐怕去不成了。」
黑袍人略微抬頭:「為何如此?」
百鍊大會十年召開一次,千煉大會就更是難得。
孟准不像尹忘憂,他身為煉器師,卻不能參加這場煉器師的盛會,心中豈能沒有遺憾。
孟准嘆息道:「千面魔之事雖然了結,但餘波仍然存乎滿城上下的心中。」
身軀上的傷痕,只需神丹妙藥就可痊癒,記憶中的傷痕,卻必須要用漫長的時間撫平。
「在當下這個關頭,孟某還是與滿城百姓同舟共濟,能不離城就不離城的好。」
有之前某大族舉族逃離赤羽城的先例,孟准這個力挽狂瀾的城主,更是被對比得熠熠生輝。
一時之間,孟准在城中威望無兩,本人的作用就相當於一根定海神針。
未必需要孟准真的做些什麼,但只要他還留在城中,對大家而言,就是一種無聲的安慰。
當前的敏感時節,孟准一旦離開赤羽城一兩個月,就會引發許多不必要的猜測。
孟准面露笑意,既有些悵然,更多的卻是釋然。
「我固然是個煉器師,但在那之前,我已經做了三十年的城主啦。」
他雖然自己不能去參加千煉大會,卻一力勸說言大師,讓大師萬萬不可錯過此等盛會。
「據說,這次的大會等級之所以擢升為千煉,是因為有一件至寶相關的線索即將出世。」
斗篷之下,言必信挑了挑眉頭。
光是這樣至寶相關的線索就如此重要,那寶貝本身豈不更加稀有。
對於煉器師來說,能引起他們如此重視的,想必就是……
孟准肅容端坐,一字一頓道:「大師所料不錯,那線索指向的寶物,正是烏啼之火!」
「……」
言落月眨了眨眼。
她在心中半開玩笑地想著:「月落烏啼霜滿天」,上次聽到這個詞後,小蛇就有記了名字。這次聽到這個詞時,正好「落月」和「滿霜」都在。
看來,此寶跟她有著不解之緣啊。
心裡調侃了自己一句,在外表上,黑袍煉器師仍然風度翩翩。
「孟城主聽說過那線索具體是什麼嗎?」
話音剛落,言必信就發覺,孟准望向自己的眼神里,似乎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孟准輕聲答道:「據說,寶物線索乃是一張地圖殘片。」
……地圖?地圖!
下意識地,言落月聯想起孟准交給自己的那個匣子。
對了,說起來,當初甄卓兒送給自己的第一片地圖,是在魯津渡死後,從他的遺物中發現的。
而魯家少主,也正是一位煉器師。
迎著斗篷陰影下的打量,孟准只是笑笑,並不開口。
心念電轉,黑袍煉器師當即啞聲嘆息道:「但你卻把那件禮物送給了我。」
這一句話,既是感慨,也是試探。
孟准搖搖頭。
這一次,他語氣中的開釋之情,比之前放棄去千煉大會時還要多一些。
「言大師,孟某有自知之明。寶物應由德能兼備者居之,而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好煉器師。」
這下子,言必信對於那張地圖殘片再無猶疑。
顯然,孟准一開始將它作為禮物時,就知道自己送出了什麼東西。
但這位城主並不後悔,心中甚至還生出一種寶馬贈名將的欣慰。
黑袍煉器師感懷道:「不,你是一個好煉器師。但在那之前,你更是一個好城主。」
這正是孟准先前對自己的定義。
但此時從言必信口中說出,卻又更添一份韻味。
和言大師相視一笑,孟准衝著對方輕施一禮。
「我與大師雖然只見過數面,但大師卻是孟某的知心人啊。」
月上中天,梧桐的枝頭在夜風中輕輕搖擺。
書房內,關於飛行法器的煉製經驗交流暫且告一段落。言必信看看窗外的天色,站起身來,準備告辭。
孟准親身站起來,將言大師一路送到城主府門口,又依依不捨地邀請大師在千煉大會後,務必再來過府一晤。
黑袍煉器師微微頷首。
孟准目送大師的身影融入夜色,消失在長街盡頭。
就在他略帶惆悵地轉身之際,便見自己的貼身小廝正快步跑來。
「已經夜深人靜了,你要留神動靜,不要打擾了四鄰休息。」
先囑咐了小廝一句,孟准才問道:「怎麼了?」
小廝道:「小的剛剛奉您之命去收拾書房……然後小的便發現,言大師留下了這個。」
他手中舉著一個方方正正的油紙包裹。孟准微微一愣,迅速接過,將其打開。
然後,赤羽城主便見到一本絹皮手記。
這手記上記錄了諸多煉器心得,還額外總結了十數種少見卻有用的煉器手法。
整本手記墨痕尤新,一看就是近來從舊筆記里選錄好的。
顯然,在知曉那張殘圖代表著什麼之前,言大師就已經準備好了這份禮物。
珍愛地撫摸著手記的封面,孟准長嘆道:「真不愧是言大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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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碟憑靈石記驅動,按照言落月預定好的路線自行行駛。
房間裡,三人各拿一支筆,各自忙著各自的。
言落月寫寫畫畫,打起煉器草稿;巫滿霜溫習昨天的功課,順便標註了幾個不熟悉的生字;至於凌霜魂,他正在整理那本他視若至寶的野史筆記。
大家各自盤踞一個角落,時不時有人發出細碎聲響,卻又有一種別樣而溫馨的靜謐。
忽然,這份安寧被外來的衝擊打破。
下一瞬,飛碟的碟身重重一顫,緊跟著,碟身就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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