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內心世界的我孫子太美徹底喪失了對外界的感知,連兩個霸凌他的男生何時離開也沒注意。
伴著校鈴聲聲,一節課又一節課過去。
在我孫子太美忐忑的心情下,時間很快來到下午三點。
當~當~當~當~
悠揚而莊重的西敏寺鐘聲再度響起,宣告著回家部們歸家的激動時刻到來。
但快樂是他們的,我孫子太美什麼也沒有。
時間如水,繼續緩緩流淌。
窗外的流雲不再純白,而是在慢慢變深,變深,逐漸漆黑如墨。
當天的值日生打掃教室衛生時,見我孫子太美位置底下乾淨,也沒管他。看到外面越發陰沉的天色,搞完衛生就趕緊走了。
我孫子太美把頭埋在硌人的硬質桌面,儘管如此,開始也有微光射入臂間。等注意到底下光線逐漸黯淡,他開始悄悄抬頭,眼睛偷偷四顧。
就見室內除了自己,空無一人。
「呼……」
他們忘了我麼?
我孫子太美心下鬆了口氣,這時才有閒暇注意到窗外變化的天色。
「糟糕,要下大雨了啊!」
忘了看天氣預報,自己這次可沒有帶傘!
得趕緊回家!
心聲落下,「哐當」一聲站起,我孫子太美提起書包就狂奔出教室門。
一鼓作氣跑到教學樓下,還能見到一些學生在這裡徘徊,跑著跑著,我孫子太美突然停下腳步,摸著胖肚氣喘吁吁。
在原地休息了一會,他正要繼續出發,就聽見後面有人叫他。
「太美!真巧,你還沒回家啊。」
「哎?二郎?」
我孫子太美不用回頭,就知道了聲音的主人。他口中的二郎是他家附近的鄰居,也在這個學校上學。
「你也還在啊?」
我孫子太美轉過身體,見到一個很熟悉的、臉上戴著眼鏡的瘦削男生,果然是二郎在打招呼。
「嘛,我媽媽帶了雨傘,說會在校門口等我,一起嗎?」
母親,來接嗎?
聞言,不知是羨慕,還是沮喪、悲傷……複雜的感情從我孫子太美的心底升起,他最後扯出笑容。
「那就麻煩了。」
叫做二郎的男生擺了擺手:「麻煩什麼?走吧。」
「嗯。」
兩人並肩走在路上,一言一語地漫談。
「說真的,每次上課總有人吵,不只是老師煩,我也煩。太美,你班上也是這樣嗎?」
「應該是吧。」
「真敷衍啊,那今天過得怎麼樣呢?」
「……還好。」
「……」
因為興致不高,我孫子太美搭話也是心不在焉。
本以為路上會順順利利,結果走到距離校門幾十米處的一處林蔭道上,前方突然迎面殺出一隊統一黑色服飾的非主流人馬,不是紋身就是染髮,不是釘環就是燙頭。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仿佛是不敢置信,二郎扶了扶鼻樑上的鏡框,待看清對面眾人衣服上繡著的黃字,頓時結結巴巴起來。
「是,是東京,東京萬字會!」
東京萬字會,是流行於藍星島國校園不良之間的組織名稱。取這種名字的不良組織,據網上好事人統計,沒有上百也有幾十。
至於這個名字為什麼這麼受不良歡迎,還是因為某部熱度挺高的動漫。
身側的我孫子太美注意到其中還有班上的符文男和耳環男兩人,兩拳攥緊,一顆心也沉了下去。
東京萬字會啊?
相對於動漫里還能讓人心生好感,現實這些組織不過是在披羊皮掛狗肉,只會敲詐勒索、以強凌弱罷了。
最該死的是,他們居然一直在等著我!
這麼守信用麼?
最後自嘲地笑了笑,我孫子太美顫抖著伸出左手,朝旁邊的鄰居兼同學肩膀位置輕輕一推。
「那個,二郎,我想起來還有點事,你先回去吧……」
二郎回過神來,看了看太美,又看看遠處散漫走來的不良,愣愣道:「是,是嗎?」
「是的。」
聞言,二郎沉默了一會,又望了望愈發厚重的深色雲層,聲音低了下去。
「那,我回家了。」
「嗯啊,去吧,我等會就回家。」
我孫子太美勉強扯出一個爽朗的笑。
踏、踏、踏……
望見為數不多要好的同伴離開,知道自己的傷疤能夠少一個人目睹,我孫子太美又輕鬆了許多。
被他瞧見就不好了,萬一做不成朋友就慘了。
身體上的疼痛終究比不得心靈上的傷口,反正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自己護甲又厚。
有種來吧!
「沒想到你小子這麼慢,讓我們好等啊!」
隨著對面眾人走近,吊兒郎當的不良音開始響起。
「兄弟幾個就在那看著,別讓他跑了,我們兩個揍他一頓就行!」
符文男和耳環男也沒在意離開的另一個眼鏡男生,上來罵完幾句,就是擼起袖子加油干!
「嘭、嘭嘭……」
「呃啊……」
「噼啪噼啪……」
「……」
雨點般的拳腳落在我孫子太美的腰部、腹部、背部、胸部……翻來覆去,讓他整個人痛得把身體弓成龍蝦狀。
該死,該死,該死!
為什麼這群混蛋不去死!
還有他們全家,我詛咒他們!
心中的惡念伴隨著落在身上的痛楚,不斷放大,放大。
某一刻,他甚至幻想天上掉下一顆世紀大隕石,落點就在他此刻被人毆打的地方,世界就此開啟毀滅!
同一時間,相距不遠的隔壁帝丹高中。
躺在一間平時無人光顧的四樓儲藏間內,塗歸分身忽地起身,凝重的目光望向西北。
「不詳,又加重了……」
……
另一邊,米花公立國中。
幾分鐘過去。
嘀嗒、嘀嗒——
一滴一滴的雨點漸漸從雲層落下。
見到開始下起了雨,旁邊等候的其他不良抱怨起來。
「你們兩個,已經夠了吧!」
「都下雨了,我可不想弄濕衣服!」
「走吧走吧。」
「……」
聽見組織成員不耐煩的嘮叨,符文男兩人抬頭看了看濕潤的天,總算停下腳上踢踹的動作。
「這雨……八嘎!算這小子好運!」
「我們走!」
踏踏踏踏——
「咳,咳咳……」
細細感受著匆匆遠去的震動,我孫子太美緩了又緩,忍著疼痛翻了個身,正面朝上。
害怕雨水打進眼眶,他乾脆閉上了眼睛。
雨滴沒有打進眼眶,卻打在了他的眼皮上,順著高低勢差,從眼角流向兩頰,好似透明的淚水。
過了一會,帶起水花的腳步輕輕響起,他慢慢側頭,微微睜眼,見到又有兩個女生從圖書室方向撐傘走過。
其中一名女生忽地頓住,看見了倒在地上的他。
幾番躊躇,這名女生似乎想要過來,卻又被旁邊的女生拉住。
「別過去啊!朋美!他肯定跟人打架了,惹上事怎麼辦?」
「哎,可是……」
「走吧!」
說著說著,人又走遠了。
我孫子太美疲憊的眼睛定定望著她們快步離開的背影,頓了頓,視線再度放空、放遠。恍惚之間,似乎還能見到一個個接孩子回家的美滿家庭,或是步行、或是開著轎車;或是嘮嘮叨叨,或是言笑晏晏……良久。
「嗚嗚嗚嗚……」
儘管重新閉上雙眼,男孩此刻的淚腺卻無法控制,低低的啜泣應和著哭泣的天空。
「為什麼啊?」
哭著哭著,他突然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呢喃。
為什麼自己的出生要伴隨母親大人的死亡?
為什麼父親一人每天加班到深夜,含辛茹苦,期待著子女成龍,自己卻這麼不爭氣,一點也不喜歡上學?
為什麼生命中有這麼多苦難,明明都是高智慧的人類。少年時的他們卻像野蠻的獸類,總喜歡霸凌別人宣示自己的雄性氣概?還有醉酒的父親抱怨,公司的前輩、老闆各種職場上的傾軋,他卻完全不敢抗議,害怕面臨中年失業的悲劇……
世界果然是弱肉強食麼,像自己這種弱蟲,從一開始便身處食物鏈的底端。
「嘎……啊……啊……」
負面情緒洶湧之下,雨幕下電線桿上的幾聲鴉叫仿佛是對他奚落的嘲笑。
冰冰涼涼的天雨無情地打濕身體,回想起這段時間遭遇的不公與悲慘,他一時面若死灰。
又發了一會兒呆。
或許是覺得現在的自己太過消沉,他想起書上看過的話,默默自我安慰。
沒必要在意這些遭遇,也沒必要理會他人的看法。
自己不是世界的主角,沒有多重要,這些知道自己糗事的人明天就會把這些笑談忘掉。再忍忍,忍幾年,等到升學就過去了。
往後進入職場,只要足夠忍耐、忍耐……也能安安穩穩。
可是……
真的能一直安穩嗎?
必須要一直忍耐嗎?
「嗬……嗬……」
輕撫著身上隱隱的創傷,體會著快要窒息的心痛,我孫子太美的眼淚慢慢止住。
「怎樣才能不被欺負?」
「雪女、妖怪……」
他無聲地低語。
必須要擁有那種力量嗎?
我只是個凡人。
弱小的我還能做到什麼?
轟——咔咔——
沉思之際,天空一道亮光倏然閃過,緊隨著高亢的悶雷震響,打斷了少年的思緒。
噼噼啪啪——
雨下得越發大了,打在臉上、眼瞼上很是生疼。
我孫子太美只得兩手撐地,慢慢支起上半身。雨水不再直直打進眼眶,他於是緩緩睜眼,由此視線自然而然地看向前方。
就在此刻。
永遠神秘的大自然下,接天連地的朦朧雨線剎那間填滿眼帘,伴隨著再度敲響的電光雷鳴,他原本靜如死水的內心猛地一震,仿若頓悟了什麼。
「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