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幾天的時間,季扶生在康復訓練上特別用心,除了左腿仍需依靠拐杖行走,他身上的其他傷勢基本已經恢復好了。
此時,才早晨7點半,夏美娟就拎著一個大大的籃子來到醫院病房,籃子裡面裝著許多剛剛蒸好的大肉包子,個個都有拳頭那麼大;還有一大鍋蝦仁蔬菜粥,幾根油條茶葉蛋,還有一大盤手把肉。
每天早晨,夏美娟會踩著兩位看守小兄弟換班的時間點來到這裡,帶來的早餐總是三人份的。
一開始,三個年輕小伙子無法吃完夏美娟帶來的食物,常遭到她的挨訓;季扶生的胃口很大,但也架不住夏美娟這樣的投餵。
後來,兩位小兄弟的胃口也變得越來越大,季扶生吃飯的壓力相對小了一點,不用再勉強自己吃完所有食物。
夏正清總調侃夏美娟,說她這是在養豬。他還說,得給她去監察局飯堂里謀份差事才行,讓她去過一把廚娘的癮。
季扶生養病期間,早睡早起,睡眠質量好了不少。他每天會在7點鐘的時候醒來,然後慢吞吞地在半個小時內洗漱好,接著就可以等到夏美娟了。
他把時間掐得特別仔細,分毫不差。
夏美娟一來,就把食物從籃子裡拿出來,擺在桌子上,然後就收拾一下病房裡的衛生。
除了一開始事情比較多,慢慢的,季扶生習慣了夏美娟的生活習慣,他會將用過的東西擺回原處,漱口杯和牙刷是45度角擺放的,不同類型的毛巾會從大到小依次擺放整齊。
夏美娟大概收拾了一下,就進了屋,坐在椅子上看他們吃早餐。
「媽,你吃早餐了嗎?」季扶生一邊咬著包子,一邊用筷子夾起一塊手把肉蘸韭花醬。
「在家吃了才來的。靜雯今天早早就醒來,她閒著無聊在家煮燕窩,結果煮了一大鍋,我跟著吃撐了。」夏美娟撫了撫自己的頭髮,叮囑道,「今天這些肉,你們三個都得吃完,不准浪費糧食。」
「阿姨,我老婆都說我胖了,還讓我減減肥。」守夜的小兄弟一邊打著哈欠揉眼睛,一邊啃包子。
夏美娟說:「減什麼肥?你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日三餐都得多吃一些,訓練的時候才有力氣跑快點。」
「收到!」三人懶散的聲音同時響起。
三人正吃得盡興時,夏正清帶著一群穿制服的警員走了進來。
兩位看守小兄弟嘴裡的食物還沒來得及咽下,就趕緊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從座椅上彈跳起來,筆挺地站立著。
夏美娟掃視著烏泱泱的一群人,門口還站了許多人,瞧這陣勢不妙,她問道:「你們來幹嘛?」
「這位女士,你先出去一下。」夏正清一臉肅穆。
夏美娟直接起身,衝著夏正清的胳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你才出去一下。」
一陣憋不住的笑聲稀稀拉拉響起,堂堂總警監丟了面子。
「姐!」夏正清拉著夏美娟走到一旁,低語了一句。
兩人談妥後,夏正清走到季扶生的面前,說道:「今天的康複課先暫停一下,跟我們出去一趟。」
「你們要去哪兒?」夏美娟問。
「這位家屬,這是公安機關在辦事,你別摻和。」夏正清別過了臉,不敢去看夏美娟。
接著,夏正清從季扶生的手裡掰走了一塊油條吃,吃完之後,他就將沾到油漬的幾根手指在季扶生的衣服上擦了擦。
這一幕,季扶生看得目瞪口呆的,他的腮幫子鼓鼓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睛上下移動,不解地盯著夏正清。
「吃飽了沒有?吃飽了就走吧。」
季扶生舉起一根食指,暗示還得一會兒,然後他快速把嘴裡的食物咽了下去,大口喝碗裡的粥。
「還站著幹嘛,趕緊吃啊。」夏美娟走到兩名小兄弟的中間,拉著他們的胳膊,把他們按回到坐椅上。
三個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在一群領導的眼皮子底下吃早餐。
夏正清的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他們的餐食上,又從季扶生的手裡掰了一半包子吃,他吃完那半個包子,又將油油的指頭擦在了季扶生的身上。
季扶生嘴裡塞滿了食物,他皺起眉頭,含糊不清地抱怨道:「舅舅,這衣服是岳母大人昨天剛洗好的。」
夏正清沒理他,催促他們趕緊吃東西。
幾分鐘之後,季扶生就被他們帶走了。
隨行的共有二十餘人,五輛車前後直往西南山林公路駛去。大約走了兩個多小時,當汽車進入蜿蜒的道路時,就有一輛車停在了急彎處,他們下車指揮行至此處的社會車輛。
再次前進不足五百米,所有車輛都停在路邊,季扶生拄著拐杖跟著他們下了車。
有人開始錄像,有人做筆錄。
季扶生把車禍的過程從頭開始描述了一遍,從哪裡發現對車的,從哪裡開始撞上的,從哪個坡滑下去的等等細節,他一一將腦子裡的記憶描述了一遍出來。
而後,他們開始下山坡。
季扶生原本想自己拄著拐杖下坡的,但被夏正清嫌棄速度太慢了,他只好認了慫,被一名警察背著走下山坡。
他們又來到了案發地點,他闡述著幾人當時發生了什麼,所有事情的經過和結果。
即使現場已物是人非,沒有了過去的蹤跡,但季扶生清晰記得每一個細節和動作。
那些都不再是自己的幻想和猜測,是真實存在過的記憶。
他們又順著路線,繼續走下坡去,一直來到小河邊。屍體的位置,車的位置,他毫無偏差地指出了地點。
這一指,把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驚了。
跟在左右的警員,除了幾個在旁邊做記錄、當守衛的以外,其他一些大多都是上了年紀的,和夏正清差不多一個級別的官員。
也會有人當場發出質疑,但都被推翻,所有事情無不嚴謹地指向了季扶生就是那場車禍的倖存者,唯一的倖存者。
所有事情就像是冥冥中註定,季扶生是來解網的人。
花了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案發現場調查做完了全部指認記錄。
到下午兩點的時候,他們才收隊。
所有人繼續往西南的鎮上走去,在一家麵館吃了餐便飯後,夏正清就將部分工作人員遣散,讓他們護著季扶生回市中心。
剩餘兩車人,他們還要去一個地方。
季扶生問他:「你們要去哪裡?」
「去見見我們的老朋友。」
季扶生撒嬌道:「我也想去,天天在醫院裡待著,好悶的。」
有人說:「那就一起去吧,讓他瞧瞧他的小恩公。」
「什么小恩公?舅舅,你們要去見誰?」
「你都跟我侄女離婚了,還叫我舅舅?」
季扶生理直氣壯地說:「美娟小姐說我可以繼續喊她媽媽,這麼一算下來,你還是我的舅舅。」
夏正清呵了一聲:「你小子腦子還挺好使啊。」
「那肯定了,都開兩次顱了,壞東西都被醫生取出來了,還特地塞了一些好東西進去。」
他的話,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隨後,他們繼續往西南深入,走到一座山腳下才停了車,然後徒步行進。
這裡荒無人煙,路不是路,一路上只有蟲鳴鳥叫,雜草遍地,長得比人還高,不比季振禮的鄉間小別墅周圍的山景。
季扶生這回就沒有特殊待遇了,只能自己拄著拐杖走山路。他的腳步很慢,叔叔們腳步輕盈走得特別快,無論他怎麼努力都追不上,只有看守小兄弟在他前後跟著。
季扶生小聲抱怨道:「這個時候怎麼不關心我的死活了?用完我就不需要我了,一群老渣男。」
季扶生嘴上抱怨著,腳步卻蹭蹭地往前走,他不甘示弱地緊隨著。
走了大概有半個小時,長輩們有說有笑,穿過一片桂花樹林,來到一座墳墓前。
季扶生後來才趕到,已經汗流浹背,他脫去了外套,慢慢走到他們的身後。
一看墓碑上的名字,他才恍然大悟。
季扶生氣喘吁吁環顧四周,在墳墓的旁邊,還連著兩座墳墓,他好奇地看了又看。
忽然間,在坎下有一棵長相奇特的樹木吸引了季扶生的注意力,那棵一直存在記憶中的歪脖子樹,此時就在眼前。
季扶生豁然一笑,一陣風輕輕拂過,樹葉沙沙作響,伴著身後長輩們的談笑聲,他的眼中泛著淚光:「你好啊,林芊語。」
「秋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