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反覆的日子過了好幾天。
在外,夏竹依舊是堅強獨立的女性;而在家時,她像只受傷的小羊羔,獨自舔舐內心的傷痕。
一天半夜,她在噩夢中被一陣鈴聲吵醒。
電話那頭的男子扯著濃厚的菸酒嗓:「是王子云的朋友嗎?」
「你是誰?」
「我這邊是荔城的交警,王子云出車禍了,正在荔城醫院……」
未等對方說完,夏竹瞬間被驚醒,她坐起了身,打開了臥室的燈光,掀開了被子下床,忽然一陣眩暈,來不及反應,人已經走到衣櫃前。
夏竹的雙手探到位置後,換了一身衣服,立即出了門。
夏竹到達醫院急救室的時候,在人群中見到兩位民警和一名穿著騎行服的男子正在說話。
環顧四周,暫時沒有見到王子云的身影。整間急救室里也只有這兩位民警,夏竹便斷定王子云應該是與民警旁邊的男子發生車禍的。
男子有些激動,努力解釋著:「我不是故意的,行車記錄儀你們也看了,我也沒有酒駕。」
「你先別著急,我們只是例行問話,會調查清楚的。」民警似乎看出了男子的緊張,他耐心安慰對方,「病人估計是嚇到了,給她點時間緩一緩。」
男子抱著頭盔,唉聲嘆氣道:「我真是倒霉,好不容易出趟門遛個彎兒就攤上這種事情,大半夜哪裡知道會突然竄出來一個人。」
夏竹走近,對民警說:「你好,我是王子云的朋友。」
民警轉頭看了夏竹一眼,目光上下掃視了她一番,然後指著一旁的隱私簾:「她可能是被嚇到了,一直不肯開口說話,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傷到哪裡,還在等醫生過來檢查。你先安撫一下她的情緒,我們等會兒再問她點事情。」
夏竹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男子搶先一步說話:「我在恆華大道騎摩托車,她突然就從綠化帶竄出來跑到馬路中央,我急剎車都來不及躲,就撞上她了。」
話音還沒落地,男子再次聲明:「那個地方沒有斑馬線,也沒有任何公交站台,我是正常在機車道上駕駛的。」
民警接著話題說道:「她看起來精神狀態不太好,是不是遭遇什麼事情了?」
夏竹轉頭,看著被嚴嚴實實圍住的病床,她輕聲說:「我先看看她的狀況,等會兒再跟你們處理這件事情可以嗎?」
「行,你先進去看看。」
民警的話剛說完,男子又開始焦躁不安了,他不停跟民警解釋:「既然她朋友都來了,我可以走了吧?我自認倒霉,醫藥費都算我的,我這會兒還有其他事情要去處理……」
「你還不能走,先別著急,好嗎?」
夏竹沒有再介入他們之間的對話,轉身撥開隱私簾,走了進去。
王子云安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雙眼盯著天花板看,夏竹下意識地跟著她的目光方向,看著頭頂的天花板。
走近一看,王子云的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擦傷,夏竹坐在床沿邊,大概檢查了一下她的傷勢情況:「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王子云雙目空洞無神,只有眼皮一眨一眨,眼珠子也不會動一動。
見她無動於衷,夏竹輕聲嘆了一口氣,問道:「你是不是又跟宋臨吵架了?」
忽然間,王子云的眼珠子開始轉動,她垂眸望向夏竹,眼角的淚水不禁往下流淌。
再然後,她的雙唇緊抿成一條線,接著放聲大哭,撕心裂肺的動靜在病房中響起。
隱私簾外的談話聲和噪音,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哭聲驚得全部停下來,過了幾秒鐘,外面的談話聲就成了稀稀碎碎的悄悄話。
夏竹俯下身子去擁抱她,雙手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而她順勢勾住夏竹的脖子,把臉埋在夏竹的肩膀上痛哭。
王子云哭了很久,從大哭到抽泣,再到低聲的嗚咽,也不說是什麼原因,只是在哭,在傷心,在痛苦。
夏竹只剩下十根手指在動,她聽著王子云的哭聲,整個人不自覺地四肢僵硬,無法動彈,更是找不到合適的言語安撫對方。
一直到醫生護士的到來,王子云才停止哭泣,開口告訴醫生自己身上哪裡不對勁。
醫生為她做了基礎檢查,為了保險起見,夏竹還是堅持讓王子云拍個片子,一頓檢查後,王子云好在只是手腕扭傷了,其他的基本是擦傷,問題不大。
王子云的左臉頰,應該是摔在地面上時,摩擦水泥路擦的傷,表面半結痂的血跡還沾到部分泥沙。
在醫生為她清理身上的每一處傷口時,她疼得皺眉低嘶,眼角的淚水從未停止過。
夏竹問她:「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王子云的右手緊緊抓著床單,幾乎要摳出一個破洞來,她轉首看向別處,連喊疼的動靜都刻意隱瞞下來。
夏竹太明白王子云此刻的心理活動了,後者一定是心虛,沒有占到理的情況。
夏竹原地駐足,觀察王子云片刻後,才走出隱私簾外,跟民警和男子交涉。
最後,夏竹出面和男子達成和解,民警以男子騎行不禮讓路人為懲戒,讓他出於人道主義掏點醫藥費用。
就在男子自認倒霉的時候,夏竹拒絕了他的賠償款:「不用了,她沒受重傷,謝謝你的好意,給你添麻煩了。」
男子瞬間鬆了一口氣,執意要幫王子云付清醫藥費:「就當是我倒霉好了,你還是安慰一下你朋友吧,大晚上這樣怪嚇人的。」
夏竹沒有與之爭論,她隨了男子的意向,替王子云接受了男子的賠償,男子最終付清了這一次醫藥費用,在民警那裡得到准許後,遂離開了醫院。
民警特意批評了王子云幾句,讓她反省一下自己的衝動行為,也只是好意提醒幾句,之後也離開了這裡。
處理好這件事情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二十多分了。急救室里來來又去去的病患越來越多,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就與來時的場景不盡相同。
王子云的手腕塗抹了一種消腫祛瘀的藥水,味道極其嗆鼻難聞,又被醫生用紗布緊緊包紮住。她身上的多處擦傷也粘上紗布繃帶,加上她的臉上沒有任何的妝容,整個人看起來病態不少,沒有一點氣色。
傷口處理完畢,王子云跟隨夏竹的腳步,走出了醫院。
剛坐上車時,夏竹問她:「你想去我那,還是回自己家?」
王子云疲憊地、聲音淡淡地說:「回家。」
夏竹啟動汽車,剛轉動方向盤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就聽到王子云突如其來的自嘲聲,接著又聽到她的啜泣。
夏竹緊急停下了車,轉頭看向她,夏竹几次欲言又止,感到不明所以。
她擦去了眼淚,又捂住自己的臉,聲音從紗布中發出一陣沉悶的動靜:「我媽不見了。」
「阿姨怎麼不見了?」
王子云吸了吸鼻子,擦去眼角的淚水,就在她要開口的時候,後車鳴起了喇叭,打斷了她們的談話。
夏竹順勢啟動汽車,開向王子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