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考得認真，季扶生的思緒便被一旁的林芊語拉扯回現實中。她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麼，眼睛猛地睜開，輕盈地從長椅上翩然跳下，朝著外面疾馳而去。
季扶生連忙緊隨其後，直至林芊語停在一位女人面前，他才跟著停下腳步。
那女人同樣是白皙到反光的皮膚，只是女人的膚色透著一種異常的慘白，唇邊不見絲毫血色，仿佛她下一秒就要暈倒了。
「媽媽，我好想你啊。」林芊語環抱住女人的脖子，沒有哭沒有鬧，好似母女二人只是短暫地分開了一小會兒。
這位看似柔弱無依的女子，是林芊語口中那名英姿颯爽的女英雄媽媽，夏美娟。她此刻正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雙手緊緊環抱著林芊語，雙眼通紅。
一位女警員適時上前，她的語氣帶著說教：「要看好小孩，現在人販子格外猖狂，要是被拐走了，找回來的概率很低的。」
「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夏美娟說話有氣無力的。
林芊語鬆開了擁抱，她牽著夏美娟的手，將其引領到季扶生的面前：「媽媽，是哥哥帶我回來的。」
在眾目睽睽之下，片刻的掙扎和猶豫過後，季扶生鼓足了勇氣，聲音微顫卻異常清晰，他對著夏美娟喊：「媽媽。」
夏美娟的眼眸中瞬間涌動著錯綜複雜的情感，有驚訝、疑惑、喜悅、甚至是痛苦，她細細地打量著季扶生。而季扶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手指交纏在一起，視線緩緩垂落，不敢再與其對視。
「媽媽，我想帶哥哥一起回家。」林芊語在夏美娟的耳邊低聲說話。
許久，夏美娟才輕聲做出回應：「好，一起回家。」
話音一落，季扶生的腳步緩緩朝她們母女倆靠近，他的唇角微微揚起，聲音低沉：「回家。」
警員以他慣有的嚴謹，責備了夏美娟幾句，隨即又將他們分開，單獨給季扶生和林芊語進行筆錄訪問，一番細緻的詢問後，確認好所有細節無誤，才肯放行。
臨別之際，林芊語不忘提醒夏美娟：「媽媽，我們剛剛吃了那位叔叔兩份晚飯，還沒給錢。」
言罷，卻只見警員擺了擺手，笑容可掬：「不用了，是食堂的飯菜，小朋友吃得也不多。」
林芊語輕輕啟唇：「原來是把我當小孩了，怪不得我吃不飽，我可以吃得跟大人一樣多。」
警員尷尬一笑：「都怪我，要不是食堂關門了，我現在再請你吃一頓。」
「童言無忌，真是不好意思。」夏美娟費力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轉瞬即逝。
夏美娟再次向那幾位盡職盡責的警員致謝，隨後才轉身準備離開。
這時，季扶生忽然瞥見夏美娟牛仔褲上那抹刺眼的血漬，他的眉頭緊鎖，眼眶裡迅速聚滿淚水：「媽媽，血。」
夏美娟順著他的視線，拉扯褲子的面料看了一眼，反過來安慰道：「媽媽沒事。」
一旁的林芊語，小手輕輕覆上夏美娟微微隆起的腹部：「媽媽，弟弟呢？」
夏美娟淚眼婆娑，她的聲音哽咽：「弟弟去陪爸爸了。」
三人靜靜地站立，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各有心事。
最終，林芊語打破沉默，她擦拭去母親眼角的淚水：「沒關係，弟弟有爸爸，我們現在有哥哥。」
季扶生凝視著面前這位搖搖欲墜的女人，記憶如潮水般湧現，那日被母親緊緊摟在懷裡的場景，在他的眼前反覆回放。他張了張嘴，不知該用什麼言語來安慰眼前的女人。
夏美娟的雙唇輕輕顫抖，那是極力克制情緒的跡象。她猛地張開雙臂，將兩個孩子緊緊攬入懷中：「媽媽帶你們回家。」
踏出警局的大門，外面雪花紛飛。
見季扶生身上的衣服比較單薄，夏美娟拉著他們四處找服裝店購買新衣服。又在林芊語撒嬌般的央求聲下，三人走進一家肯德基門店，吃了一頓飽飯才回了家。
在這期間，夏美娟沒有問起季扶生的身世和家庭，自然而然地將他當成了自己的另一個孩子。
仿佛他們是真正的一家三口，一起生活了很長的時間。
季扶生清楚地察覺到，夏美娟對待自己與林芊語並無二致，但在這份情感中，夾帶著一些說不明白的愧疚感。
因為，在季扶生和林芊語二人沒有講起過的前提下，夏美娟總是「時語、時語」地叫喚著季扶生，每喚起一聲，季扶生的心臟就會抽疼一下。
是複雜，是他還未能理解的某種複雜情感。
回家的路上，林芊語走不動道了，趴在夏美娟的肩膀上，她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媽媽，我們什麼時候回東郊啊？我不喜歡西南小鎮，這裡不好玩。」
季扶生的手被夏美娟緊緊牽著，他仰頭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眶裡不知幾時又聚集了淚光。
夏美娟回答林芊語說：「我們才搬來不到一個月，過段時間你會有新朋友的，到時候就不會感覺到無聊了。而且媽媽現在還有其他事情要做，得在這邊待一段時間，希望寶貝可以理解一下。」
「爺爺奶奶會來嗎？」
「不會，他們還不知道我們住在這裡，弟弟不來了，他們更加不會來了。」
季扶生微微蜷縮著肩膀，低垂著頭顱，視線落在手中提著的兩雙嶄新的鞋子上，不是他以往穿過的大牌子鞋，是剛剛夏美娟在一家路邊攤給他買的運動鞋和拖鞋。
雪花紛紛揚揚，地面上鋪滿厚厚的潔白，季扶生靜靜地聆聽著身旁夏美娟與林芊語母女倆的對話，在那些細碎中，他悄悄拼湊出她們生活中的一絲半點信息。他不清楚夏美娟的為人，但在這幾個小時的接觸中，至少能感覺到她會是一位好媽媽。
「等你忙完了，我們一起回東郊。」林芊語的話語戛然而止，沒有人再說話，只有腳踩在雪花上發出的嘎吱嘎吱聲響。
在道路的盡頭，夏美娟帶著他們拐入一幢老舊樓房之中。走廊內，昏黃的燈光搖曳，幾乎無法看清路況，季扶生險些被狹窄而凹凸不平的階梯絆了個趔趄。
牆面很髒，有裂痕和污漬，像被煙火薰染過；地上散落著零星的菸蒂與塑料包裝袋等等。
季扶生的心緒起伏不定，林芊語嘰嘰喳喳的聲音又在這時響起，瞬間撫平他的不安，她說了很多話，但沒有人聽懂她在說什麼。
夏美娟打開家門，打開電燈，一下子就驅散了門外的幽暗。
林芊語牽著季扶生的手走進屋裡，房間不大，但被收拾得特別整潔，所有的東西都按順序排列整齊，像在排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