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真相都揭開,原來縱橫百年前至今,所有的人都如一根繩串在一起盤繞細密的絲網,網絡住了人性的各個方面。
每個人活著,都有著很深的執念。
雲山真人是愛而不得,成了執念,一念成魔。
她的師傅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一生牽絆的太多,死得甘願。
斬熠、鳳來、丞相、蕭賢妃、月貴妃等等人。
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
她看著雲山真人,她其實是一個不怎麼喜歡老和尚和老道士的人,總覺得和尚絮絮叨叨,道士神神叨叨。可是唯兩人,她覺得不同,一個便是靈雲大師,一個便是雲山真人。
她少年與他們結交,大口喝酒、大碗吃肉、煮茶下棋,練武試劍,算得上少有的忘年交。
可是沒想到,一個在靈雲寺藏了前朝陵寢,一個是萬惡之源。
事到如今,她都不知道怎樣以多年的交情來勸一句讓他活,她做不到。嶺山織造上萬累累白骨,葉裳十多年受熱毒迫害,他為丞相、為蕭賢妃、為月貴妃陰謀禍亂而隱瞞多少年,等等這些,她甚至都覺得他該死。
可是論交情來說,她又看不得他死。
雲山真人看著蘇風暖,看著看著,忽然笑了,「小友不必捨不得我老道,能得你這個忘年交送我一程,老道此生覺得無憾了。」話落,他伸手入懷,拿出一個錦盒,遞給她,「這裡面放著老道多年的積蓄,林林總總,天南海北,各個地方存著,夠半個國庫了。南齊正是需要,你和葉裳拿來整頓南齊吧!也算是我老道,臨死之前為自己以前做的罪孽贖罪了。」話落,又從袖中,拿出兩本書,遞給她,「這是一本醫經,一本毒經。老道研習一生醫毒之術,也算是有所建樹,天下劇毒,大多出自我之手,有這兩本,普天之下,害人的毒藥,應該十有八九都能解。就給你當做你腹中太子的賀禮了。」
蘇風暖眼眶微微有些發潮,但她不是個能輕易外露情緒的人,對他道,「好,我都收下了。」
雲山真人招手喊來旭升,旭升面上露出痛苦難過的神色,眼睛紅紅的。
雲山真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對蘇風暖道,「旭升自小跟著我,是個孤兒,雖然跟著我穿著道袍,但他不算是個真正的道士,你知道的,我什麼都不給他留,但將他託付給你了,我知道,只要有你在,就不會少了他的吃穿。」
「師祖!」旭升終於受不住,跪在地上,「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雲山真人看著他,對他道,「你莫哭,我老道一生,也算得上是作惡多端,但享受著天下人的推崇和德望,即便小友不找來,老道也是準備在戰場上,一死百了了。只不過,老道後半生,一心鑽研道術,已經見不得殺生了,尤其是總的來說,蕭靈晴也是我的親女兒。父子相殘,老道也做不下去。就這樣,死了是好事兒。」
旭升慟哭不已。
雲山真人端起茶盞,一飲而盡。
蘇風暖動了動手指頭,終是沒攔著。
雲山真人喝完一盞茶,慢慢地放下杯盞,對蘇風暖說,「小友,我老道也十分期待你和葉裳所說的,五年,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可惜,我看不到了。」說完,他對旭升道,「你幫我看著,屆時,四海昇平,天下長安,你去我墳前上一炷香。我喜歡江南,喜歡這淺璧灘,就將我埋在後山吧。」
旭升哭著點頭,「謹遵師祖命。」
雲山真人的頭緩緩地垂下,手臂落下,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蘇風暖眼眶終於濕了,一個靈雲大師,一個雲山真人,她都親眼看著為他們送行。這個天下,老一輩的,有交情的,如他們二人,如鳳老爺子,一個個,都死了。
他們的死,並不代表一切已經結束。
還有北周蕭賢妃,如今南齊的一堆爛攤子。
旭升的哭聲,在夜裡,尤其的撕心扯肺。
許雲初、孫澤玉,也都面色動容。
蘇風暖坐在原地,聽著旭升的哭聲,待他哭夠了,抬起頭,紅紅的眼睛看著她,她才開口,「從人情上來說,他選擇死,也令我心痛,但從禮法來說,他做的事情,夠他死一百次也不足惜。人死了,一切就一了百了,塵歸塵,土歸土。這也算是最好的結果了,比被千萬人誅伐而死強。」
旭升點點頭。
蘇風暖站起身,「這便將他安葬了吧!他既然喜歡這裡,便遵從他的心愿就是了。」
旭升又點點頭,慢慢地站起身。
一行人頂著夜色,出了籬笆圍牆,去了後山。
蘇風暖看了一眼周遭的環境,擇了一處風水之地,挖了坑,埋葬了雲山真人。
早先,還是哈哈大笑的一個老道士,仙風道骨的模樣,轉眼間,便是一座孤墳,一培黃土。
旭升找了一塊大石,為雲山真人立了個碑。對蘇風暖說,「姑娘,您為師祖題幾句碑文吧!」
蘇風暖搖搖頭,「就立無字碑吧!功過對錯,何須他人評說。」
旭升頷首,栽好了石碑,跪地叩了三個頭,哭道,「師祖,您一路好走,我會幫您看著這天下盛世那一日的。」
一陣風拂來,似雲山真人的回應。
埋葬好了雲山真人,也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也是一夜最涼寒的時候。
許雲初對蘇風暖道,「回江湖茶館去歇歇吧!後面還有很多事兒呢,你一夜未歇著,後面就怕身子骨受不住。就算你不歇著,腹中的孩子總要歇著。」
蘇風暖點點頭,「好。」
一行人下了山,回了江湖茶館。
旭升一步三回首,眼淚不停地流,無人能勸慰他,畢竟,他是跟隨雲山真人最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