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虎妞站在這扇頗有些破爛的木門前駐足了許久,
仍舊未邁動腳步。
哪怕和幾個身形高大的兇惡之徒殊死搏鬥都能毫無懼色的她,此時站在這扇門前,卻莫名的有些膽怯。
這裡面住的並不是什麼洪水猛獸,
按照葛元才所說的,布肖的家就在這裡。
趙虎妞早圍著院子四處看了一遍,她自認為給夥計的工錢並不算少,甚至在鋪子生意好轉之後還漲了點兒,
即便做不到吃香喝辣,溫飽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但眼前這院子,
破的讓趙虎妞都十分懷疑它是否還有抵禦風寒的作用。
想到葛元才從前或多或少地和自己說過布肖的那些習慣,趙虎妞的眼神冷了幾分。
「叩叩叩,」
趙虎妞到底還是上前敲響了大門,
裡面應該是有人的,只是自己敲完了門又等了段時間,眼前的門才緩緩地打開一條縫隙;一位老嫗站在門縫前,偷眼瞧著自己。
「姑娘,你,你找誰?」
門外站著的這個姑娘身姿挺拔,穿的也乾淨整齊,雖然看上去有些不苟言笑,但應該不是來討債的——鄭氏看著門外的趙虎妞,默默地想。
「請問您可是布肖的母親?」
聽到自己兒子的名字,鄭氏似是早料到,又似是解脫,嘴角扯出個難看的笑。趙虎妞眼見著她本就渾濁的雙目愈發暗淡,壓著嗓音開口道:
「姑娘,你也是來要錢的嗎?」
「不是的,」
沒想到鄭氏會這麼說,趙虎妞有些吃驚,但隨即又釋然,
她抬眼望了望鄭氏身後幾乎空無一物的院子,沉默半晌,
「這位夫人,我是來和您說一件事的。」
......
「小心!」
趙虎妞眼疾手快,將聽完消息快要摔倒的鄭氏一把攙住。那隱藏在粗糙布料下的手臂竟如同枯枝一般,只要再用那麼一點點力,怕是就會折斷其中。
鄭氏的身體不住地顫抖著,
她忽地身子往下落,直朝著趙虎妞的方向就要跪下,但少女的力氣卻仿佛一個成年的男子一般,鄭氏怎麼也掙不開。
「夫人,夫人何必如此!」
「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啊姑娘!」鄭氏搖搖頭,老淚縱橫道:「那個,那個混帳,他從前就是吃酒賭錢......幾時卻,卻流落到要去偷人家的東西害人家的性命啊!
我怎麼好意思見你姑娘,我,我不好意思......還要你上門來告訴我這件事,我,我,
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趙虎妞想,她這麼心碎,應當不是第一回了;不然剛才在那門外頭,她的眼神不會毫無希望。趙虎妞從未有過這種感情,
她沒有父母,
也從沒當過父母,
她不明白。
「姑娘,我知道那混帳東西不是人,我這張老臉,也早已經丟的乾乾淨淨了。我不敢再請你什麼,只是,只是,他,那混帳,他畢竟是我肚子裡爬出來的肉......」
眼見老人又要下跪,趙虎妞緊忙攙著,聽她低聲下氣地哀求道:
「看在我老不中用的份上,只求姑娘饒他一條性命,好歹我撒了手......
我也就什麼都不管了......」
眼前這位頭髮花白老嫗,不知年庚,
她朝著面前這小輩深深地低下頭顱,幾乎要將自己埋進塵埃里。趙虎妞這麼看著她,忽然心頭傳來一股說不清的情緒,
這情緒如此沉重,如此寡言,
幾乎要叫趙虎妞喘不過氣。
「夫人,
不必如此,」
鄭氏抬起頭,看向面前的姑娘;趙虎妞見她眼角淚痕未乾,便有新的淚水流淌而過。她的喉頭微動,緩緩開口道:
「夫人,你兒子,只是從犯,
想來,應該不會判那麼重。」
「是,是嗎……」
聽到趙虎妞的話,鄭氏的手慢慢鬆了。
……
從布肖家裡出來,趙虎妞走在回城裡的路上,
方才那婦人的言語神態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臨走的時候,鄭氏一直往自己手裡塞不知道哪裡翻出來的一吊錢;那棉線已經起了絮,想來是藏了許久了。
趙虎妞沒有收,
畢竟她來這兒,也不是為了要錢來的。
為什麼要來,
趙虎妞自己也說不清。
她之前隱約聽葛元才說過,布肖家裡只有個力弱的老娘,布肖現今下了獄,就算不會被拖去砍頭,恐怕也得在裡面待上好一陣子才是,
出來也沒了生計。當初故意叫他看到那赤狐披風,本就打的是這個主意。
但這段時間,
他家中的老娘又該如何營生呢?
就算自己一直資助她吃穿到布肖出來,等他出來,境況好像也不會比現在好多少。
想到這裡,趙虎妞嘆了口氣。
「虎妞!」
就在趙虎妞沉浸在思緒中的時候,遠遠地傳來了一陣呼喚自己的聲音。她抬起頭一看,竟然是本已經回家的郭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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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趕著自家的驢車往這兒走。
郭隱書顯然不是趕毛驢的熟手,那小毛驢一會兒往東撞一頭,一會兒往西偏一邊,他手裡拿著小鞭子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口裡也喊不出號子,
只是頗笨拙地拽著手裡的繩子。
「虎妞!」
瞧見趙虎妞,郭隱書原本是想招手的,奈何手上已經沒有空處了,只好對著少女的方向喊道。趙虎妞快步上前,左手拽住驢套示意小毛驢停下,右手則拉住了驢繩。
小毛驢打了個響鼻。
「你怎麼來了?」
趙虎妞仰起頭,看向坐在車上的郭隱書;他額頭上已經有一層薄汗,看來趕車這種事情對郭隱書來說,真算是一個體力活了。
「從前沒見你趕過車,就這麼跑來,也不怕摔出個好歹。」
「我見你到現在都不回家,擔心你又遇到什麼事,這才著急忙慌地出來,你倒好,反奚落我一頓,」
郭隱書被趙虎妞說的耳根子有些發紅,生氣地開口。
抬頭望了望天日,趙虎妞緩緩說道:
「也就過去了兩個時辰不到。」
「......兩個時辰還不長麼!路上要是遇到劫道的歹人,都夠死兩遍的了!」郭隱書想起之前自己的遭遇,身上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趙虎妞原本想說遇到歹人你來也幫不上什麼忙,但看見郭隱書因為緊緊攥著粗糲麻繩而磨得泛紅的手掌,還是閉上了嘴,
她拍拍木板示意郭隱書往後坐,自己則一個翻身坐到了趕車的位置。
「駕!」
小鞭子在空中打出一聲清脆的鞭花,小毛驢丟著蹄子動了起來,
郭隱書湊到趙虎妞的身邊,好奇地看著亂蓬蓬的驢毛。
「這小東西能拉多少人啊?」
「拉咱們倆加上你娘就足夠了,」
「我瞧它個子很小,竟然這麼有力氣,倒好像你一樣。」
「它還不大能吃,過幾日我再買頭更能吃的,拉車也能快些。」
「那這小東西呢?」
「在家裡拉磨吧。」
「我還當你要讓它休息呢,」
「那要不,宰了讓你嘗嘗驢肉?」
「你別胡說了!你看,你嚇得它都叫喚了!」
兩人一驢的身影,伴隨著越來越模糊的說話聲音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