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京城有十年沒下過這樣大的雨了,
如此瓢潑,下的雨好像油墜子似,
叫人連步子都難邁開,
更妄論刀劍。
「呲!」
眼見身前人捂著傷口跪倒,被蓑衣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婦人連忙要上前攙扶,
寒芒閃過,
她驚呼一聲,
那人竟又站了起來,
手中長劍牢牢地架住就要劈下來的刀。
「跑吧,二夫人,」
說話的人聲音儼然喑啞,看來已經受了不輕的傷;鮮血順著他的眉頭滾落,可還沒等落到地上,便已經被雨水稀釋的看不清。
婦人聽見了他的話,
只猶豫了片刻,她扭頭就跑,
同時緊緊地抱住懷中的幼兒。
那孩子看上去有兩三歲,正是牙牙學語的年紀;可他此時被自己娘抱在懷裡,竟不發出一點聲音。只是就這麼握著自己的小拳頭,呆呆地看著母親已經被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打濕的髮鬢。
「沒用的,師弟,」
握刀之人看著婦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雨幕中並不急躁,
目光更多的是落在了眼前人,落在了自己師弟的身上。
「偌大京城,遍地刀鋒,
就算你牽制住了我,其餘師兄弟也能完成任務。更何況二夫人不過一介婦人,帶著小公子,又能逃到哪兒呢?」
男人的語氣似是蠱惑,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他原本毫無波瀾的雙眼中翻湧起一絲憐憫,
儘管手中的刀沒有任何泄力,
「師弟,改邪歸正吧,
老將軍待我等恩重如山。如果你現在回頭,我一定會用我的生命同將軍擔保,護你一條性命。」
見眼前人不為所動,男人眸中的感情漸漸退去,
「怎麼,你不相信師兄?」
「我當然相信師兄,」
男人聽他說道,
男人瞧見他的臉上竟然流露出一絲平和的笑意。
「師兄,你也說,老將軍待我們恩重如山,
如今他屍骨未寒,將軍府就要發生兄弟鬩牆的慘禍,難道師兄你認為,我們不應當出手阻止嗎?」
「荒謬,」
男人神色淡漠,
「這是將軍府家事,你我等人皆只知忠於將軍,將軍的決定,不是我等能置喙的。」
「師兄,
你當真覺得將軍做的對嗎?」
「住口!」
男人的平靜忽然碎裂,
他一頓,
「要到毒發的時間了吧,」「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師兄,」
「噹啷」,
手中的刀被扔到了地上,
男人盯著他,盯著那雙直視著自己的雙眼裡,有著十足的歉意——憤怒充斥著男人的心,
手起刀落,
斬斷了他的一條手臂。一時間,鮮血飛濺。
儘管他們這些人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為了成為一名合格的死士和家臣受過極殘酷的訓練——忍耐肉體上的疼痛是最簡單的那一環,
但他還是蒼白了臉,
嘴角的笑容也變得勉強。
男人沒去管他那可惡的笑容,而是伸手從衣服夾層里摸出了一個只有兩指大小的小荷包,從裡面取出了一顆烏黑的藥丸,丟進自己口中。
沒了一隻手的他一直這麼看著,
忽然,
「來不及了師兄,」
低低的聲音傳到耳朵里,
男人猛地抬起頭,
看見黑色的血從他的七竅流出。
不等男人開口,眼前的人直直地倒了下去,在這陣鋪天蓋地的大雨中都發出了震駭的響聲。
「帶我回去吧......師兄......
我已經......安全地把二夫人送出了城......天地浩大......就算是找,也要找許多年吧......
將軍不會怪你的......你為了把二夫人和小公子帶回去,手刃了當叛徒的師弟......他知道......羽衛絕對不會傷害兄弟......
你立了功了......師兄......」
雨聲漸漸淹沒了他的聲音,
男人手中的刀微微地顫抖。
京城的雨,
下了一天一夜。
......
「啊......啊!」
寇玉嬌倏地睜開了眼,
她瞧見出現在眼前的是老舊的略有些破爛的屋頂,因為噩夢而驚恐的心才慢慢地平靜下來。
身上早已經被冷汗打濕,
寇玉嬌也睡不著了,乾脆披了外套起身,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
濕涼帶著微微草木清新氣味的風輕撫婦人的髮絲,
她抬手撫了撫鬢角,
一股悵然裹挾著些許的不安,卻依舊縈繞在她的心頭。
這方小院雖不大,甚至可以說很是簡陋,
儘管趙虎妞和郭隱書成親的時候,寇玉嬌拿出了珍藏的首飾典當了些,總算是修的想些樣子;但莫說豪華了,就是和村里富庶些的人家比起來,也還是差上一大截。
但這就是她和孩子的家。
一草一木,一磚一瓦,
都是她這十幾年辛辛苦苦,靠自己的力氣掙來的。這雙曾經也只是執筆研墨、挽針繡花的手,上面早已經布滿了老繭和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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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爹娘若是在天有靈看到,一定會不敢相信吧?
他們曾經那麼嬌弱的女兒,竟然也能幹這些粗活,靠著幹這些粗活,養活了自己和孩子。
雙手輕輕放在胸口,
寇玉嬌長舒了一口氣。
她最近總是夢到以前的事情,郭隱書出生前和剛剛出生時候的事情——寇玉嬌知道這是因為什麼,她想,自己大概也是過于敏感了,
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自己的容貌與當年亦有變化,麒麟也已經長大成人。除非是極熟悉的人,要不就是有能猜出人十幾年後模樣的異士,
不然,誰又能認得出他們母子呢?
這麼多年甚少踏出芸苔村,也正是避免有舊人認出她的可能性。
至於麒麟,
幸好,幸好,
他長得既像自己一些,也像他的父親。沒有特別偏向哪一邊,自然也就不會那麼容易被看出來。
按理說,一切都應該放心的,
但那些人......
寇玉嬌人的那些騎馬的人,並不是認得他們的臉,
而是那清一色制式的衣服,
還有那如出一轍,
冰冷如鋒的神情。
她記得清清楚楚。
是他們在追殺她,
也是他們曾救下了她。但救自己的那些人,已經死的乾乾淨淨了,
難道自己要去賭,
賭那群本就是為了殺人才鍛造出來的武器,又有幾個心軟的嗎?
寇玉嬌咬了咬牙,忽然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她用力地將窗子關了起來。「砰」的一聲,
驚的另一間屋子的趙虎妞和郭隱書同時睜開了眼睛。
「你聽見什麼聲音了嗎?」
「聽見了,」
黑暗中,趙虎妞往正對著寇玉嬌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是郭姨那邊,」
「娘那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