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行火災的第四天。
雲想是被胡楠的哭聲叫醒的。
雲想坐在床上，恍惚地看向窗外。鳥兒落在門口的柳樹上，發出嘰嘰喳喳的叫聲。
胡楠的哭聲更大了，雲想立刻下了床。她將頭髮隨意攏了一下，推開了房間的門。
程澈正下樓，兩個人怔怔地看向客廳里在打電話的胡楠。
「媽？」程澈大步走過來。
胡楠看到程澈，就要跌倒在地上。
雲想趕緊過去，程澈一把將胡楠給撈了起來，扶著她坐到了沙發上。
雲想倒了杯水給胡楠。
「怎麼了？」程澈的聲音莫名顫抖，心都跟著慌亂了起來。
胡楠一大早就哭，是不是……
胡楠仰起臉，她說不出話來，只是不停掉眼淚，嗓音都變得沙啞。
「媽？」程澈又一次叫她，「是不是爸出事兒了？」
雲想注意到了客廳里正在播放著新聞的電視。胡楠摁了靜音，一點聲音都沒有。
電視裡正在播放著山行火災起的最新消息。就在夜裡十二點，即將撲滅的火忽然再次燃起。
各地前來支援的消防官兵已經退的差不多的，這忽然起來的火打了還沒來得及撤退的消防隊伍一個措手不及。
程梟所帶的沈城消防大隊就在其中。
雲想趕緊打開了聲音。剛好切到了記者的畫面，記者哽咽地說道：「夜裡十二點，大火再次襲來。我們的消防官兵在滅火中出現意外，目前已有六名消防人員失聯……」
雲想瞬間握緊了手機，再次看向胡楠。
胡楠的手機屏幕亮著，微信里是幾個朋友發來的慰問信息。
段院長：胡楠，怎麼樣？聯繫上你們家老程了嗎？
蔣主任：剛看到官方發出來的失聯人員名單，什麼情況呀胡楠？
雲想哽住。電視上出現了失聯人員名單。
沈城消防指揮長 程梟
連宜市消防 張其駿
連宜市消防 彭冠寧
……
雲想的心猛地顫抖了起來。
程澈看著電視裡的失聯人員名單，整個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夜裡十一點半，程梟還在家族群里發來了消息。
程梟：火滅了，沒什麼大事兒了。今天返程了一批消防人員，我們明天回。
程梟：@胡楠 老婆，明天周日，你休息嗎？回去了給我做什麼吃的呀？
程梟：哎，這次火災是除了10·22最厲害的一次。看著那麼多十八歲的年輕小孩冒著火往裡沖，連怕都不敢喊，真是心疼！
程梟：老天也不說給下一場雨，它更殘酷！
程梟：好了，去做總結了，明天回家再聊。
他發了很多消息，甚至沒有一個人回復他。
胡楠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
胡楠立刻站了起來，打電話的是程梟的手下。
胡楠顫顫巍巍地摁了接聽，她將電話放到耳邊，著急地問：「小柳，找到我們家老程了？」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許久，他哽咽著說：「嫂子，目前還沒有找到指揮長……」
「找啊，繼續找啊。」胡楠顫抖著聲音。
小柳：「嫂子，我們和指揮長已經失聯五個小時了，上頭……上頭讓我……」
小柳到嘴邊的話沒說完。
胡楠卻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了。
這是上頭讓打來的電話，那就意味著，程梟……
「找！」胡楠徹底崩潰，這一個字，承載了她所有的情緒。
小柳：「是！嫂子，我們這就去找指揮長！」
電話掛斷，胡楠身體顫抖，整個人開始打晃。
她的手撐在沙發靠背上，程澈抱住了胡楠。
程澈的眼尾猩紅，他望著自家媽媽，輕聲說，「媽，我先帶你回房間。」
「小澈……」胡楠的眼淚不停往下掉。
「沒事兒，不會有事兒的。」程澈安撫胡楠的情緒。
他看起來平靜，可說出的話卻是顫抖著的。
他的心像是有萬千螞蟻在啃噬著他，讓他無法安寧。
胡楠受不了刺激，整個人昏迷了過去。
程澈這下是真的亂了陣腳，「媽！」
……
醫院，病房裡。
胡楠醒來已經是夜裡了。
程澈和雲想在病床兩邊靜靜陪伴。
電視裡持續播放著山行的火災消息。
胡楠睜開眼睛，虛弱地問道，「程梟……」
程澈低下頭，心頭哽咽。
雲想緊緊攥住胡楠的手臂，哭的杏眸腫腫的，好不美麗。
胡楠閉上眼睛，眼淚瞬間從眼角滴落。眼淚滑入耳朵里，胡楠崩潰，「老天……」
「老天，你下一場雨吧。」
她抬手，手臂蒙住了半邊臉。她的聲音格外的輕，輕到一陣風就吹散了似的。
雲想聽到這句話，眼淚一下子就跟著掉了下來。
她討厭自己這樣敏感的共情能力。
程澈擰著眉，呼吸沉重。他受不了，起身往外走。
「程澈。」雲想叫他。
他搖搖頭，嘴裡說著沒事兒，眼角卻有淚珠掉下來。
關上病房的門，壓抑的情緒瞬間將他包圍住。
程澈來到長廊一頭，偌大的城市，匆忙的車流，有人悲歡，喜樂，有人求求老天睜開眼，下一場雨滅了那場火。
程澈低下頭，那一刻，少年筆直的脊背被壓彎。
父親的愛無聲，兒子的牽掛和擔心也同樣無聲。
背後忽然有人抱住他。
「程澈，叔叔會沒事兒的。」
雲想的聲音自身後緩緩傳來，小心翼翼，卻又充滿難過。
程澈立刻抬起了頭，不願讓雲想看到自己這副模樣。
他轉身，雲想眼圈含眼淚，臉上都是淚珠。
程澈的眉頭瞬間皺起，仿佛看到了自己和雲想未來的模樣。他也會出現這些意外狀況，她也會像媽媽一樣在家裡潰不成軍……
「想想。」他叫著她的名字，幫她輕擦著眼淚，眼底里都是難過。
雲想仰著臉看他，溫柔地張開雙臂，「程澈，抱。」
程澈吞下哽咽，他彎下腰，「嗯，抱。」
那樣溫柔的語氣，那樣珍惜的擁抱。
雲想心疼他。
「叔叔一定會沒事兒的。程澈，老天不會那麼不長眼的。」
「程澈，你不要哭。不要讓我安慰阿姨，又來安慰你。」
「程澈，我們都不要哭，阿姨會更難過的……」
小姑娘的話一句一句鑽進耳朵里。
程澈抬眼看她。
他抬起手，溫熱的指尖輕輕幫她擦淚，「好。」
「程澈，我們等消息，好不好？」雲想雙手捧住他的臉。
她眼眸紅紅，眼神里是平靜，也是擔心。
她不像他和胡楠那樣手忙腳亂，是因為她經歷過。
程澈垂頭，心疼地抱住雲想。
他的臉埋進她的脖頸，那樣張狂的人，將自己最弱軟的一幕給了自己最喜歡的人。
雲想摸著他的頭髮，感受著脖頸傳來的呼吸，心隨著他痛。
「程澈，黑夜白天交替，夜晚總會過去的……叔叔一定會沒事兒，信我。」
轟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