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來你就是為人不識陳元康,就稱英雄也枉然的陳元康啊,失敬失敬。」
劉益守漫不經心的對著陳元康行了一禮,非常敷衍,明擺著就是客套一句。滿桌子菜都沒有人動一筷子。
劉益守這種毫不在意的態度,讓平日裡有幾分自傲,總認為自己同輩人都是辣雞的陳元康有些迷惑不解。
我現在已經這麼名聲不顯了嗎?我也很厲害的好吧,二十歲以前靠軍功封爵,魏國也就我這一號人物了好吧?
陳元康有些不甘心的問道:
「兄台,你可知李崇先生,是在下什麼人麼?」
為了試探劉益守是不是二貨,陳元康連恩師都搬出來了。
「李崇……沒聽說過,是你舅舅麼?在洛陽做官?」劉益守困惑的搖了搖頭。
李崇文韜武略,驚才絕艷,只要是對朝政稍有了解的普通人,都不會沒聽過李崇的名字。
此人歷經孝文帝,宣武帝和當今皇帝三朝,倍受恩寵,朝廷有什麼事情就會第一時間想起李崇,此人堪稱是北魏政界軍界的定海神針,乃是最聽話又最能打的。
李崇南征北戰,從兩淮打到漠北,吊打過梁武帝,痛毆過柔然人。只要是北魏跟人打仗,必有李崇一席之地,而且他幾乎沒有敗過。
梁武帝蕭衍曾稱李崇為「臥虎」,對方幾千精兵撂在淮南,就壓得南梁不敢北上。
要是李崇不死,可以說後面就根本沒爾朱榮什麼事。
只是他兩年前去世了,陳元康失去恩師加靠山,於是在洛陽尚書府里當個書辦,整日鹹魚打醬油。因為那些雜務對他而言實在是不要太輕鬆了。
陳元康作為李崇的關門大弟子,從小悉心調教,幾年前就已經大放異彩,隨李崇出征,出謀劃策,並因戰功被封臨清縣男爵。
當年他連二十歲都不到,成名比諸葛臥龍還早。
陳元康有心氣是正常的,畢竟現在正是他抑鬱不得志氣的時候。
只可惜他遇到了劉益守這個木魚。
「唉,原來兄台只是個俗人啊。」
陳元康失望的嘆了口氣道:「那是在下想多了,告辭。」
他剛要起身,就發現自己的衣服被人拉住了。
看著一桌子美味佳肴,劉益守恨不得號啕大哭。
「兄弟,你把我丟在消費檔次這麼高的酒樓,點了一桌子菜,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這有點不厚道了吧?我這張帥臉也不能當卡刷啊。」
聽不懂某些詞,不過不妨礙大概意思的理解。
陳元康微微點頭,對著樓道里伺候的店夥計叫道:「店家,結帳。」
「盛惠,絹一百匹。」(那時候一匹絹大概值200文銅板)
一個店裡夥計堆著笑說道,只是這笑容,怎麼看怎麼有些不懷好意。新𝟔𝟗書吧→
其實這裡吃飯的人都非富即貴,從來都是「記帳」,不會給現錢。
這一桌子菜,頂天就十匹布,夥計明顯是翻了十倍,這是典型的狗眼看人低了?
這位夥計是有意為難劉益守他們,有可能是因為劉益守這廝長得帥,看上去又不像是有錢人的樣子吧。
當然,或許還有別的什麼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
「這點東西就要一百匹絹,你們這裡的飯菜,是金子做的麼?你看著面生得很,新來的?」
陳元康很想問一下夥計,他到底知不知道一百匹絹在這個時代究竟能買多少東西。
他不缺錢,卻不代表有人能把他當傻子耍。
「酒菜不過十匹,但座位就要九十匹,合計一百匹。」
夥計得意洋洋說道。
「夥計夥計,坐下說坐下說,不要動怒嘛,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劉益守笑呵呵的將店小二按在空出來的那張椅子上,看起來比陳元康好說話許多。
「現在你能說說,為什麼座位要收九十匹麼?」
劉益守的笑容很親切,讓店小二卸下了防備。
嘿,看你等會還笑得出來。當然,如果帥能當飯吃,就當我沒說過。
「第一個,我們明月樓背後,你知道是誰麼?皇族!元氏!就不怕人吃白食的!不給錢,你們看自己能不能完好無缺的走出這明月樓。」
店小二拍拍胸口,自豪的說道,搞得好像他就是元氏出身一樣,言語中滿是威脅。
「所以呢,還有麼?元氏就能亂收錢?」
劉益守繼續笑呵呵的問道,臉上的笑容很親切。
「那當然……不會啦。」夥計差點說漏嘴,繼續說道:「這個位置,是孝文皇帝(元宏)坐過的,他還在我們酒樓里吃過齋飯。要額外多收錢。
皇帝坐過的位置你坐,不覺得自己也體驗了一把……那啥麼?」
夥計繼續得意洋洋的說道。
飛龍騎臉,我看你怎麼辦!
劉益守和陳元康二人面面相覷,都被夥計的無恥下限給震驚了。
「所以呢,店裡只有三種人可以坐這裡不額外出錢,但其中肯定不包括你們。」
大概是感覺剛才那番話實在是有些難以自圓其說,夥計往回圓了幾分。
元宏並不會在自己坐過的椅子上寫「到此一游」,所以他們把一頭豬坐過的椅子拿來,也同樣可以收錢。
這種情況,換個劉益守聽得懂的說法,叫「智商稅」。
「那麼是哪三種呢?說來聽聽,搞不好我們恰好就是呢。」
劉益守「不恥下問」道,絲毫看不出動怒的跡象。
就你?一塊錢三把的鑰匙,您配麼?
「第一個嘛,自然是元氏的皇族,而且必須是嫡系一脈的,你們肯定不是了,他們在店裡都記帳的。
第二個嘛,必須是戰功卓著的將軍,看你們這模樣,肯定也不是啦。
至於第三個嘛,皇家寺廟的住持,可以來店裡免單,自然也可以在這裡坐一坐,請問你們是其中哪一種麼?」
店小二輕蔑的看著劉益守說道,至於不修邊幅的陳元康,被他自動忽略了。
「誒?我好像就是聖明寺住持啊(臨時),聖明寺乃皇家寺廟。所以,大概我應該是有資格的吧?還是說,最終解釋權在你們手中?」
劉益守微笑著將象徵住持身份木牌放在桌上,推到這位夥計面前,完全沒有那種盛氣凌人的粗鄙,反而顯得十分文雅。
這是他找「老好人」道靜那弄的。因為寺廟正式和尚實在是太少了,所以也管不到什麼人,道靜索性就將自己的住持牌子給了劉益守。
道靜自己還樂得清閒,畢竟劉益守要賺錢,嗯,這叫興旺香火。至於真假,聖明寺這種鹹魚寺廟,誰特麼會關注啊。
夥計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雖然聖明寺現在跟鹹魚差不了多少,但確確實實是登記在冊的皇家寺廟。
他剛才的話,無異於自打耳光,這下丟人丟大了。
「在下臨清縣男,因軍功而封。你自己算算要封這個爵位,得立多少軍功。」
陳元康將手裡的木盒子拍在桌上,挑釁一般蠱惑道:「你可以自己打開查驗,這件東西,可以讓我一文錢都不給,敞開在這裡吃,甚至找你們掌柜要錢,他都會雙手奉上。
但是查驗後有什麼後果,你確認自己負擔得起麼?要不把掌柜叫來問問?」
陳元康皮笑肉不笑說道。劉益守脾氣好不動手,他陳某人要的只有狠狠打臉!
兩塊鐵板,而且還是燒得滾燙的鐵板,這位夥計踢了一腳,只覺得好疼!
你說你們沒事裝什麼X呢!
夥計感覺好像有億點點不妙。
「夥計,你看,你剛才說,這座位,是非富即貴才能免費坐,我這麼理解沒錯吧?」
劉益守親切問道。
店夥計小雞啄米一樣點頭,不知道對方想玩什麼遊戲。
「所以說,如果不是你說的那三類人,就必須要給錢,否則的話,就是對孝文皇帝不敬,我可以這麼理解吧?」
劉益守繼續親切問道。
店夥計木然點頭,他剛才想玩的套路,確實是這個邏輯。
「所以,你現在也坐在這個位置上,那麼,你是不是也應該給掌柜錢呢?」
劉益守滿含深意的對著店夥計咧嘴一笑道:「是這個道理吧?或者你有辦法速成,讓人送來寺廟住持的信物,還是能認一個元氏皇族當爹?
我覺得多半不太可能,對吧?
那麼,要麼,你是承認對孝文皇帝不敬咯?還是你自己乖乖的去找掌柜,當著我們的面,給他九十匹絹?或者從工錢里扣?」
陳元康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不懷好意盯著眼前這位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店夥計。
「唉,越是底層的人啊,越是喜歡內卷。明明你手裡只有一塊餅,你不去努力的掙錢填飽肚子,不去劫富濟貧,打大戶人家的主意,反而盯著身子弱,手裡只有半塊餅的人。
就算搶到了那半塊餅,要不了多久,你還是會餓的,然後你再去搶下一個?
夥計,你這麼做事,遲早會被人拆了骨頭的。」
劉益守重重的拍了拍店夥計的肩膀,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說道:「那我們就走了啊,你就在這裡慢慢思考孝文帝當年是看到了怎樣的風景吧。
這一桌子菜,反正我們也沒動過,就留給你慢慢品味吧。」
他對著陳元康使了個眼色,後者哈哈大笑,仿佛把胸中不得志的鬱結之氣一掃而空。兩人勾肩搭背的出了明月樓。
只是他們走了一炷香時間都不到,就有一位丰神俊逸的中年人,慢慢的邁步上了明月樓二樓,走到了剛才刁難劉益守他們的那位店夥計身邊。
「怎麼樣?」
「李崇的離世,對陳元康打擊相當大。不僅斷了他的仕途,而且也讓他消沉了。」
這位「夥計」站直了身子,剛才的市儈完全消失不見,目光深邃的看著劉益守二人離開的方向。
中年帥哥微微點頭,不置可否。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就能看出,這位帥哥身上的氣質,其實跟劉益守有一些神似。
雖然他們的外貌不同,身高不同,年齡更是差了一輪多。
真要說的話,這位穿著錦袍的中年帥哥,可能會是劉益守將來混得好的樣子。而劉益守呢,也有可能是這位中年帥哥年輕時不得志的模樣。
劉益守是青春版的中年帥哥,中年帥哥是升級後plus版的劉益守。
「那個人,你覺得怎麼樣?」
中年帥哥好奇問道。
「很有些出乎意料,我覺得不錯,很有氣度,嗯,應該叫氣量。你看他剛才完全沒有動怒,也沒有刁難我,只是無形中化解了麻煩。」
看到自己的副手如此褒獎劉益守,中年帥哥長嘆一聲道:「事情是辦不了了。今日我們就要離開洛陽回鄴城,就這樣吧。」
「不勸老爺一起走麼?」
「夥計」有些錯愣的問道。
「老爺子脾氣倔,我勸不動,隨他去吧。」
中年帥哥再次長嘆一聲,失望的搖了搖頭。
兩人悄無聲息的離開了明月樓,就像是從未來過一樣。
……
「剛才你為什麼不發怒呢?」
兩人走在洛陽的主幹道「朱雀大街」上,陳元康疑惑問道。他有很多話想問,不過不太方便說出口,只好一直憋著到現在。
劉益守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指著街邊坊間玩耍打鬧的狸花貓說道:「如果我說這隻貓要過來吃人,非得咬掉你一條腿,它才肯罷休,你信不信?」
陳元康像是聽到了這世間最大的笑話一樣,他無聊的過去想踢那隻貓一腳,結果狸花貓敏捷的逃掉了。
「你看,我想踢它,它沒有任何辦法應對。」
陳元康帶著孩童一般的爽朗笑容說道,心情十分的好。
「所以你看到了,對於酒樓的夥計來說,察言觀色乃是基本功。有句話叫:莫欺少年窮。今日是乞兒的少年,你焉知以後不能做將軍?他一個酒樓夥計,也就狸花貓那點能耐,怎麼會一上來就找我們的麻煩?
而他在我們面前,卻如此放肆,根本不給自己留後路,很明顯,這是非常刻意的試探。至於試探我們的人是誰,又為什麼要試探我們。到底是你惹來的人,還是要迫害我的人,這些問題,我都來不及去想。
僅此而已。」
陳元康本來還有幾分雀躍的心情,瞬間冷了下來。
「走,去聖明寺吃點齋飯吧,唉,放心放心,我給錢的。」
他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道。
「現在要一百文一碗了。」
「誒?你這坐地起價啊。」
「真的,童叟無欺。」
……
洛陽郊外,某個早已被廢棄的小廟裡,三個腰跨環首刀,掛著統一樣式的腰牌,穿著粗布麻衣,看著卻異常精悍的漢子,正端著聖明寺賣的那種齋飯在吃。
「阿岳,我沒有吃出銅錢呢,真他娘的晦氣。」
「阿勝,別總是惦記著吃,這一趟,我們是來辦大事的。」
那位叫「阿勝」的漢子,跟說話的這位,樣貌非常相似,應該是親兄弟。
「爾朱都督,一直對洛陽的情況不甚了解。他雖有入主洛陽之心,不過卻是對洛陽城裡各方勢力,有所忌憚。
我們這次來,就是探聽洛陽這邊的虛實,回去稟告爾朱都督。你們兩個,不要惹事,否則別怪我翻臉無情。」
他說完話,吃了一口齋飯,感覺被一個什麼東西嗝了一下。
將嘴裡的米飯吐到地上,滿地血水,裡面還有金燦燦的半枚銅錢。
「你看,這好運不就來了麼?」
他撿起銅錢,用袖口擦拭乾淨,對面前二人說道:「軍中俱是粗鄙武夫,難成大事。此番去洛陽,我已經想好了,要找一位軍師入伙。要不然,大家遲早要死無葬身之地。」
說話的這位,他心中已經有了一個人選,還有個不成熟的想法,一切要等完成任務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