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永寧寺不遠的一座小廟門前,劉益守和元莒犁坐在寺廟對面的一塊大石頭上。元莒犁換上了一套寬鬆的黑色僧侶常服,掩蓋了傲人的身材。
月光下,劉益守低頭沉思著什麼,看起來非常專注,而坐在他身邊的元莒犁就比較無聊了,畢竟,這大半夜的到個寺廟門口乾坐著,實在是有些令人摸不著頭腦。
「你覺不覺得,我們兩個坐這裡……」
元莒犁還沒說完,劉益守就接著話道:「很像傻子對麼?」
你也不用把話說這麼直接吧?
元莒犁微微點頭,她確實覺得自己現在的行為就像傻子一樣。
「我只是在賭,胡太后的策略,是不是會跟我想的一樣。」
「胡太后能有什麼策略?」
元莒犁好奇問道。
「胡太后怎麼可能沒有策略呢?國不可一日無君,天子無後,那麼胡太后會怎麼辦?當然是找一個替代的。」
劉益守幽幽說道,元莒犁感覺這話聽著挺熟悉,仔細一想,不就是之前對方給自己灌輸的觀點麼!
天子無後不假,但後繼之人,屬於哪一脈,則是大有講究!
對於胡太后和權臣們來說,繼任的皇帝,必須要年幼,還要老實聽話,並且家族勢力不能太強!對於胡太后來說,彭城王一脈雖然不是最差的選擇(最差的是高陽王元雍)。
但也是相當差勁的選擇了。畢竟,胡太后和當年老彭城王之死,也有點關係。
設身處地的想,胡太后會任由著天子的位置空著麼?不存在的,她必然會找一個容易控制的人上位。一兩歲的孩子,似乎是一個最好的過渡。
「這附近,是不是住著什麼人?」
元莒犁總算是回過神來了,她不笨,只是缺少閱歷。
正在這時,有一隊宮衛走來,看到劉益守他們坐在大石頭上,立刻就帶著兵刃圍了過來!所以元莒犁並未得到劉益守的回答。
「你們兩個,深夜在此地作甚?」
領頭的宮衛沉聲問道,他們身上的盔甲,跟於校尉的很像,只是顏色偏黑,在月光下看不太清楚。
「我們在做什麼,你們看不出來麼?」
劉益守忽然摟著元莒犁的腰,親密的咬著她的耳朵低聲道:「配合一下。」
元莒犁聽了,連忙抱住劉益守的胳膊,用挑釁的目光看著圍著他們的宮衛,那眼神似乎在說:我們就是喜歡在這裡調情,礙著你們的事了麼?
臥了個槽,俊男美女大半夜的撒狗糧,幾個宮衛面面相覷,想起某些鬼故事中的狐妖,又擔心這兩人是狐妖假扮的,要不怎麼男的帥女的靚呢?
一時間場面居然有些凝固。
這都能把人嚇住?
劉益守輕嘆一聲道:「我們就是找茬的,你們帶我們去找於校尉吧。」
於校尉!
幾個宮衛都是瞬間誇張變臉,有人悄悄的後退,想要溜走。
「喂,違反宵禁的人在這裡,還不來抓?你們是怎麼巡夜的?」
劉益守感覺很奇怪,似乎眼前這些人聽到於校尉的名字,就跟看到老虎在身邊轉悠一樣。
「那個,兄弟啊。宵禁什麼的,都是抓可疑的人,你們喜歡晚上談情,也由得你。但見於校尉,實在是不太方便,你們這就離去吧。只要不在周圍轉悠,一切都由得你們。」
領頭的宮衛有些為難的說道。
劉益守瞬間領悟,於校尉治軍嚴苛,讓這些兵油子都怕了。這些宮衛都是洛陽的勛貴子弟,人家全都是整日打醬油混飯吃的。
如果抓兩個月下談情說愛的人回去,肯定會被於校尉罵。要知道,洛陽城內常規巡夜的工作,並不是由宮衛執行的,宮衛巡夜的場所是皇宮啊,出宮巡夜,那是特別任務!
很明顯,他們在此地宵禁,並不是針對劉益守這樣的人,而是針對某些特定人群。
但這個秘密,領頭的宮衛不能告訴劉益守。
「你們派一個人,領著我們去見於校尉吧。」
劉益守平靜說道,帶著不可置疑的威勢,讓這些宮衛微微有些一愣,感覺事情可能並不簡單,因為對方實在是太過於有恃無恐了。
領頭的宮衛有些不情願的指派了一個人帶路,然後帶著其他人離開了。經過此番試探,劉益守已經基本確定了一些事情。
大膽推論,小心求證,推論過程已經結束,現在是時候去於校尉那裡求證了。
……
於校尉的辦公地點,不在皇宮內,而是在洛陽城西北角,靠近金墉城的百尺樓!
來到這裡,哪怕是元莒犁這樣缺少閱歷的郡主,也察覺到些許不對勁了。直屬於胡太后的禁軍宮衛,為什麼不在皇宮裡呆著,卻跑到洛陽西北角的金墉城附近呢?
劉益守暗暗思索,這可能是胡太后對時局的一種「應激反應」,簡單的說,就是用自己人和親信,控制洛陽城防核心(不可能控制住所有的城門,畢竟洛陽太大了)。
她未必察覺到什麼,很可能只是隱約感覺事情不對勁罷了。
「不想今晚馮娘子那種事情發生在你身上,就不要跟我分開。在彭城王府,我尚且能帶著馮娘子全身而退,到這裡,再來一百個劉益守都不夠看的。」
元莒犁連忙跟上劉益守的腳步,不敢東張西望。
兩人來到籤押房,那個帶路的宮衛,跑得比兔子還快,關上門轉眼就跑沒影了。新𝟞𝟡書吧→劉益守原以為於校尉的辦公地點應該案牘很多,沒想到居然連一張紙都沒有,甚至連筆墨都沒有!
他不會只是在這裡混時間吧?
劉益守心中升起一個古怪的念頭。
「你上次說你要做大事……」
於校尉看了看劉益守身邊花容月貌的元莒犁,想了想,最後居然什麼也沒說,千言萬語都在一聲嘆息里了。
人家為了下半生的「性福」,撩個漂亮妹怎麼了?這只是人之常情而已!怎麼就不算大事了?
於校尉有些好奇的問道:「那你這麼高調的找到我,是為了什麼呢?」
「知道這一位是誰麼?」
劉益守指了指元莒犁反問道。
「知道,彭城王家的三女,容貌非常出眾,應該說是他們家最漂亮的一個女兒吧。」
於校尉漫不經心的說道,好像這些事情他都瞭若指掌一樣。
劉益守和元莒犁二人對視了一眼,後者有點理解為什麼劉益守這麼晚來找於校尉了。
「禁軍宮衛,在永寧寺附近布防,哪怕走近,都會被盤查,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益守沉聲問道。
於校尉翻了個白眼,毫無回答的興趣。
「那麼我換個說法吧。胡太后已經選定了一個新天子的人選,他就住在永寧寺附近。你們在那裡布防,不過是想看看誰會在那附近晃悠,誰會鑽進籠子裡,對麼?」
於校尉將腿放到辦公的桌案上,那姿勢似乎是在說:你繼續編,我聽著呢。
「那麼我用排除法啊,你不用回答。」
劉益守來回踱步,指著元莒犁道:「彭城王府家的幾個女兒,嫁的都是強力家族,其中就有隴西李氏。至於身邊這位,早已名聲在外,根本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元子攸等人,也都成年,嫡子就有三個。這股力量,已經自成體系,胡太后難以插足,所以,彭城王一脈被排除。」
「高陽王子嗣雖多,但他一向都是無心政務,子女的子女也特別多。胡太后若是將天子的位置給高陽王一脈,她自己就混不下去了。主要是高陽王名聲太差。」
「天子無後,自然是不需要多說。但是有一家人,似乎很符合胡太后的要求,那就是宣武帝之弟元愉家的後人。
我記得,現在好像還有元寶炬在。當然,元寶炬也成年了,胡太后對他肯定忌憚,不可能立他為天子。
只是,他有沒有兒子呢?他的幾個兄弟,哪怕是已故的,有沒有兒子呢?所以我就非常好奇了。
於校尉,你能給我一個答案麼?雖然我會很容易查到,但是,你告訴我,還是會快一些。」
劉益守非常確定,於校尉能一眼認出元莒犁,除了這位是大美女外,也說明於校尉是個「有心人」。而以他的身份,聽從胡太后的命令就行了,要「心」做什麼。
他有的,只能是不臣之心!
「你這個腦袋,還真是……有點厲害了。」
於校尉長嘆一聲,對劉益守二人招呼了一下,三人湊近以後,他才略帶些許無奈的說道:「天子與潘充華有一女,尚未起名,知道的人寥寥無幾。
明日,胡太后就會昭告天下,詐稱此女為男,登基為帝。但,這始終不是長久之計。所以,胡太后看上了元寶炬已故兄長元寶暉的兒子元釗,正如你所說,年紀很小,才兩歲。
元寶炬一家人都是住在永寧寺附近,你的猜測完全正確。」
元莒犁心中掀起驚濤駭浪,沒想到一個不小心,她就聽到了要人頭落地的消息。只是,於校尉跟劉益守說也就罷了,為什麼要跟她說呢?
「於校尉,我跟她什麼關係,你應該也看到了。爾朱都督的計劃,就是扶持彭城王一脈,從三個嫡子中選一個出來做天子。
胡太后這條船,要沉了。彭城王府有爾朱都督這個強力外援,獲勝只是遲早的事情。如果到那時候再投誠,恐怕……這魏國將會沒有將軍的立錐之地。
不如在關鍵的時候,於校尉棄暗投明。有在下在爾朱都督面前建言,有這位三娘子在新君面前說好話,於校尉兩邊都能吃,兩邊都買你的帳。
這樣兩手抓,兩手都硬,雙倍的快樂,何樂不為呢?」
嘖嘖嘖,死人可以說活,也莫過於此了。
元莒犁在心中暗暗感慨,劉益守此人真是口若懸河,關鍵是在情在理。別說是於校尉了,就是自己,也感覺好像真的就跟劉益守是情人關係!
「你有何憑證?」
於校尉沉聲問道。
嫌貨才是買貨人!劉益守暗叫一聲「穩了」!
「如果真有那東西,還能安全的進出城門麼?被人抓到怎麼辦?
於校尉可以按兵不動,但是以你的本事,一定可以知道爾朱都督的大軍,什麼時候占據黃河對岸的河陽重鎮!
河陽丟失,洛陽等於無險可守,這個你比我更清楚。如果有那一天,你應該就能相信我說的話,如果沒有那一天,我在聖明寺又不能跑,你再去一趟將我逮住,亦是易如反掌。」
說得好!
元莒犁在心中大叫,給劉益守喝彩!這番話真是說得鞭辟入裡,於校尉現在已經到了命運的最後抉擇時刻,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這個時候,只能聽劉益守的。畢竟,胡太后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去勸服於校尉跟著自己一條路走到黑。如果她有那種本事,她就是北魏的第二個馮太后了,何以能落到今日之下場?
「你這些話,我都聽進去了。所以,我要做什麼事情,取信於你呢?」
於校尉是明白人,自然知道關鍵時刻約定不可信。
「彭城王府的人,會在某天出洛陽。於校尉當夜,要打開所在城門,放他們離去。取信於人,總不能空口白牙,必須要拿出真金白銀來,對吧?」
聽完這話,於校尉點點頭,從懷裡摸出一個紅色的甲片,正是他那套胯襠鎧上多餘的。
「這個甲片形狀特殊,有陰陽(凹凸)兩片,正好刊合。需要開城門的時候,以此為信物,用過之後,我就要將甲片收回。」
劉益守拿到甲片,將其遞給元莒犁道:「收好了,你們家保命的護身符,關鍵時刻再用。」
元莒犁不知道劉益守為什麼要當著於校尉的面說,不過還是小雞啄米一樣點了點頭。
「於校尉公務繁忙,那我們這就告辭了。」
劉益守拱手告辭,於校尉將其送出百尺樓,這才一屁股坐到籤押房胡凳上,感覺整個人都要虛脫了。
「後生可畏啊,居然可以跑這麼遠了。」
於校尉喃喃自語道。
……
這個季節,天亮已然很早,迎著霞光,元莒犁那雙美目一直盯著劉益守的臉,越看越是覺得帥到了無以復加。
她原本以為馮娘子很膚淺,居然會因為男人帥就「淪陷」了,沒想到這一夜過後,她才發現小丑原來是自己。
「你怎麼知道皇家這麼多事情?」
元莒犁好奇問道。
「如果我說都是詐唬的,你信麼?」
「我信你個鬼!」
那個於校尉一看就不是簡單角色,元莒犁才不相信劉益守什麼都不知道呢。
「對了,其實昨夜,馮娘子就算失身,後果也沒你想的那麼嚴重。她嫁給我弟,跟嫁給她表哥,差別並不大。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好多時候遊戲規則就是這樣的。而你會搭上一條命,很不值得。」
元莒犁原地站立,對著劉益守的背影說道。
「就算你把那事說得再美好,你也沒法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那些事,你問過她了麼?那些你們覺得很好的事情,覺得沒關係的事情,你們問過馮娘子了麼?」
元莒犁無言以對。
「所以我討厭你們這種人。」
劉益守頭也不回的走了。元莒犁看了看手中的紅色甲片,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快步跟上對方,生怕他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