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端的老硬幣,往往可以通過一些不起眼的小事達成重大共識。♚♞ 🐻💝
當高歡看到不情不願,被劉益守派人送回鄴城的「兒媳」李昌儀後,本來還懸著的心頓時大定!
高歡原本還想著在內黃縣囤扎一點兵馬防備梁軍北上,如今看來,根本不需要多此一舉!
他終於可以騰出手來,用全部的力量好好教訓這幫有反骨的河北世家了。
高歡當初還未從懷朔鎮起家之前,他只是個來往與懷朔鎮與洛陽之間的郵差。
那時候他便能從洛陽城中的蛛絲馬跡中,察覺到亂世將至了。
如今歷練十多年,從劉益守的態度高歡就已然明白,相比於自己,這位劉都督對冀州那邊的河北世家勢力更為忌憚!
送回李昌儀,表明劉益守絕對不會插手高歡與河北世家之間的矛盾,更不會火中取栗!這可給高歡吃了一顆定心丸,讓他可以騰出手來教訓高敖曹等人。
劉益守前世歷史上,唐初河北降而復叛,原因絕不僅僅是因為竇建德、劉黑闥之流,他們只是河北世家被推到前台的工具而已。
從前的高歡也好,現在的高乾高敖曹他們也罷,都是同樣的道理。劉益守的眼光超越了時代,看清楚了河北問題的核心在哪裡。
高歡雖然理解沒有那麼深刻,但也同樣看明白了問題的結症所在。
果不其然,兩天之後,梁軍後撤數十里,從淇水以北退回了淇水以南,將與盪陰隔河相望的苑城拱手相讓,撤到朝歌附近紮營。
兩軍之間形成了一個相隔兩條小河,長寬各幾十里地的緩衝區。
這個空出來的區域非常微妙,隔著兩條河與數十里路,哪一家都無法不動聲色的發起突襲。一旦突襲失敗被反殺,則很可能有進無退,只要退下來,就會被逼入身後河水中淹死。
得知梁軍的動向,高歡忍不住一陣唏噓感慨,心中不由得對劉益守推崇備至。
劉益守擺出的姿態很明白:老高,你有什麼事情趕緊的去辦,辦完我們再打。
主動脫離對峙戰線,送還李昌儀,這些都表明劉益守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與精明的戰略家。明明梁軍現在都可以圍困鄴城了,劉益守偏偏要留高歡一口氣。
為的就是最大程度削弱河北世家,謀的就是未來天下百年安定。
若是真的急吼吼上去把高歡給滅了,那才真是讓河北世家睡著了笑醒!
在劉益守眼中,相比於樹大根深的河北世家,根基淺薄的高歡及其親信勢力,是一個可以利用甚至可以收編的對象,不必急著將其趕盡殺絕。
對於河北世家來說,葛榮也好,爾朱榮也行,高歡也罷,甚至包括劉益守,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❻➈ᔕ𝒽𝓊𝐱.Ćⓞm ♜🎯他們都不是河北本地人,都是外來者,都會不同程度受到河北世家勢力的排斥。
但河北世家眾多,實力強橫,誰也不能服誰,他們又必須要一個外人來統領,否則無法服眾。本地世家大戶出身的人上位,必定利用自己家族在本地的優勢,利用皇權逐漸吞併消滅本地其他世家。
這也是渤海高氏兄弟幾人總是無法掀起風浪的最重要因素,因為很多人並不希望他們成為「主公」。
高歡對此有恃無恐,如今劉益守更是對此洞若觀火。
發現劉益守不會摻和這些破事之後,高歡借著傀儡皇帝元紹宗的口,下了三道聖旨。
第一道聖旨上說,梁軍壓境,來勢洶洶,鄴城危急!
因為戰事需要,調動冀州高敖曹部前往內黃縣,調動趙郡李希宗兵馬前往盪陰,調動清河郡兵馬前往魏縣(內黃縣東北面,乃河北防線東部側翼),調動博陵郡兵馬前往安陽縣……簡單的說,就是將位於鄴城北面後方的河北兵馬全部調度到鄴城以南,跟梁軍死拼。
沒有等高敖曹他們出手,高歡率先掀桌子了!
這道聖旨是如此不切實際,不要說高敖曹等人根本不想帶兵到鄴城南面來跟劉益守死磕,就算想來,這一次性調動這麼多兵馬,糧草輜重的錢,是朝廷出,還是世家出?
劉益守和他麾下的「梁軍」,又不是見人就殺,無惡不作還吃人肉的魔王。等梁軍打過來了,就慢慢談嘛,總可以達成妥協的,這些世家大戶們為什麼要自帶狗糧,去前線跟劉益守拼命呢?
更別說是為了高歡和一個傀儡皇帝拼命了。
高歡當然不指望這些人聽話,他要的不過是一個藉口而已。
第二道聖旨,調高乾、李希宗等世家之人入鄴城為官,不得抗命。
這些人會不會來鄴城呢?
高歡很確定,他們不會來。但發這道聖旨,不過是為了占據輿論制高點,為討伐高乾等人做準備,壓根沒指望高乾他們到鄴城來坐牢。
當然了,那些人要是腦抽來鄴城了,那就是雙喜臨門。
第三道聖旨,鄴都前線缺糧,請河北各地支援糧秣。各地官府請按量督辦糧草,違者以謀反罪論處。
三道聖旨,前兩個都是咋咋呼呼的虛招,只有第三道聖旨,是高歡的真實意圖,也是用來迷惑高乾等人的。
辦完這些事情,高歡馬不停蹄的前往內黃縣,厲兵秣馬準備閃電一擊。
……
「這不可能!高歡是在把我們當傻子!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信都城府衙大堂內,身材魁梧的高敖曹氣急敗壞破口大罵。ღ(¯`◕‿◕´¯) ♫ ♪ ♫ 6❾𝓈ĤỮⓍ.c𝕠𝓜 ♫ ♪ ♫ (¯`◕‿◕´¯)ღ那三道聖旨,簡直在把他們這些人當傻子看待。
如今河北各家的大老齊聚一堂,便是要商議出個章程來,應對高歡借著朝廷的名義對他們實施的打壓。
調兵分散他們的實力;調人分散他們的指揮決策;調糧削弱他們的後勤。不得不說,高歡這三板斧,顯示出他作為老硬幣該有的水準。
這一套組合拳,河北世家的人還真不好硬接。
不接的話,等於是向世人證明並非什麼「朝廷無道」,而是他們居心叵測,一心就想挑起叛亂。
硬接的話,難道讓高乾等人直接去鄴城坐牢麼?
「話不能這麼說。高歡以朝廷的名義發號施令,讓我們很被動。更關鍵的是,夏至也沒多少天了,我們各家約定在夏至當天發難,若是如約定時日進行,豈不坐實了叛亂之名?」
高乾沉聲問道。
這年頭沒電話沒電報的,信息傳遞不暢。約定好的時間,要是臨時更改,非常麻煩,更別提河北這麼多家,本身的立場也各不相同。
渤海高氏、趙郡李氏,已經很堅定的準備起兵造反。
清河博陵二崔以文傳家,本身軍事實力並不怎樣,當初又被葛榮重創,對參與此事並不積極,到信都來只是湊數的。
范陽盧氏距離鄴城最遠,也最安全,這次他們根本就沒有派人來開會,態度最為消極。
以高敖曹的豬腦,顯然是想不到這一層的。
現在的情況有點類似格鬥遊戲裡面有一邊正在蓄力,結果被對手打斷,不僅氣條清零了,而且還受了內傷。
「依在下之見,答應高歡的部分條件,似乎也不是不能討論。」
清河崔氏出身的崔甗,是家中派來與會的代表,他一開口,現場氣氛就勐的一窒。
「長孺(崔甗表字)兄,話不是這麼說的。」
高乾看著崔甗肅然說道:「今日退一步,他日就要退十步。高歡如今已經是苟延殘喘而已,他憑什麼為河北之主?
迎天子入信都,河北一樣可以我們說了算!」
聽到這話,在場眾人都忍不住微微點頭。
表面上看,似乎梁軍平定河北很容易,實則不然。河北戶口眾多,而且大量依附於世家。特別是在河北腹地,也就是鄴城以北的諸多郡縣。這裡塢堡林立,豪強眾多。
百姓入塢堡則為鄉兵,出塢堡則為佃戶,要是軍事解決的話,就必須要一個塢堡一個塢堡去拆,一個郡一個郡去啃。
老實說,沒有個十年八年的,想完全平定河北,很難。
幾乎不可能。
這就是高乾他們說話的底氣所在。梁軍來了如何?劉益守來了又如何?
他們追求更好的生活,才選擇與這些外來勢力合作。但當河北世家只想著自保不想著發展的時候,他們苟在河北,也一樣能過下去。
「第一道聖旨要調兵,我們不能同意。兵調走了怎麼發檄文討逆?
第二道聖旨也不能遵守,司馬氏篡位後殺各方都督,便是用的此策。唯有第三條可以同意,送些糧草到鄴城,以麻痹高歡。」
李希宗沉聲說道。
和高乾他們比起來,他的立場要軟弱一些,但也是堅定的「主戰派」,完全不考慮跟高歡媾和。
「言之有理。」
高乾微微點頭,他也不得不承認,李希宗的辦法很好。
「夏至發兵,可借朝廷聖旨之命,派一路偏師行軍去內黃縣,以掩人耳目。
高歡兵馬在前線,返回鄴城尚需時日,我們不問其他,直撲鄴城即可。」
高敖曹忍不住加了一句。
與高歡、劉益守等老硬幣長期鬥法的過程中,高敖曹在用兵套路上也成長了許多,起碼看起來像那麼回事了。
聽到這話,高乾、李希宗等人都是忍不住點頭。只要拿下鄴城,大勢已定,高歡在南面的軍隊不足為懼,已經是無源之水。
「會不會走漏消息?」
崔甗有些擔憂的問道。
大堂內眾人都一齊看向他,眼神似有不善。
「我當然不會走漏消息,可是這麼多人一起發檄文,就一定沒人跟高歡私通消息麼?誰敢打包票說自己絕對不會做背叛之事?」
崔甗急忙辯解道,只不過越描越黑,在場眾人的面色越來越難看。
不是他說得沒道理,而是太有道理,一下子把這裡的人都給嚇到了。
當初袁紹在冀州起兵,號召天下諸侯反對董卓,所謂義軍浩浩蕩蕩看上去很有威勢,最後結果如何呢?
各部都是心懷鬼胎,沒有幾個是真心反董的,只想從中撈取政治資本。
氣勢洶洶而來,狼狽逃竄而去。
如今高乾打算在冀州發兵,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當初的袁紹。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高歡已經借著朝廷的名義打壓我們,只能按原定計劃行事,夏至當天起兵,直撲鄴城而去!」
高乾狠狠的一拳砸在桌桉上,面目猙獰!
他不是沒有跟高歡合作過,甚至可以說是精誠合作。只是,高歡現在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甚至手裡的兵馬,也不如河北世家的人馬雄壯!
大丈夫生居天地間,豈能鬱郁久居人下!
高歡可以為河北之主,我高乾為何不可以?
至於劉益守和梁國,高乾一點也不擔心。到時候河北是梁國的,也是河北世家的,以及他高某人的!
河北都督,冀州刺史,封個類似的官職不就好了嘛。梁國和劉益守得了面子,高乾與河北世家得了里子。
高乾一點都不擔心後路問題。
只要能搞定高歡,整合河北的力量,是戰是降,都是好走的路。
「如此,那便這樣安排吧,都回去準備,依計行事,一同發檄文,一同起兵!」
高乾最後一錘定音,宣布散會。
……
「高王,高敖曹領兵,正在沿著清河向南行進,似乎是奔著魏縣而來!」
內黃縣衙簡陋的書房裡,厙狄干在高歡耳邊輕聲說道,大軍即將出發,居然出這麼一檔事,厙狄干不由得慌了。
他們打算出兵的路線,正是這條路,要是跟高敖曹的人馬對個正著,那要如何是好?
「派人問過麼?」
高歡沉聲問道,面色陰沉,拳頭死死捏著不放。
「問過了,高敖曹說是聽從朝廷調令前往前線,而且冀州的糧草,也有部分水運到鄴城了。」
厙狄干一臉古怪的回答道,不是他太蠢,而是河北世家的動向很不尋常。那三道聖旨,本身就是要掀桌子,結果高乾等人除了沒有派人到鄴城坐牢以外,其他的居然照單全收。
怎麼看怎麼有詐。
「高乾他們沒有朝廷的名義,始終都是弱勢。如果要翻盤,必先取鄴城,控制朝廷,然後以朝廷的名義解除內黃縣等地的兵權,讓我成為孤家寡人。
所有天花亂墜一般的招數,都是虛招,唯有取鄴城是真的。河北世家,能領兵的並不止高敖曹一人,他們這是要迷惑我們。
還是依計行事,在信都前往鄴城的必經之路設伏。河北兵馬取鄴城,必走漳水!我們這一路,直取高乾老家脩縣!」
高歡肅然說道,表情無比嚴肅。
厙狄干覺得他肯定是瘋了,做事居然如此不考慮後果。
「高王……我們難道不該在清河沿線設伏麼?」
都已經發現高敖曹帶兵走那條線了,怎麼還堅持原來的計劃呢?
「我意已決不必多言。輸了,那就玉石俱焚吧。」
高歡擺了擺手說道,閉上眼睛準備休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