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沆瀣一氣

2024-08-21 04:17:18 作者: 昭先
  「大人,她畢竟是丞相之女,方才那番話......」青衣訟師隨著知府走出後堂,一路上惴惴不安:「再過幾日謝府便要來人,若是這謝蘭昭在丞相那將今天的事情說出來,治我們一個知情不查的罪過可如何是好?」

  知府跨進在外已等候多時的陳府轎攆,掀開轎簾卻沒進去,只是轉頭對訟師道:「師爺不必驚慌,左右不過是個庶女。聽聞她母親當年就是個青樓艷妓,修了八輩子福氣得丞相垂青,改了奴籍,只可惜紅顏薄命難產而死。如今是父親不疼,姨娘不在,還有個凶名在外的嫡母,自身難保又有何懼?況且若不是王大起了殺心毒殺全家,謝蘭昭怕是一輩子都得老死在這石城,若她當真聰明,應當感恩戴德才對!」

  訟師強顏歡笑,卻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跳的厲害,像是預感道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這幾日你只要派人看好了這個謝蘭昭,待謝府的人過來後,這事就算翻篇了。」

  訟師唯唯諾諾只能稱是。

  知府點點頭,便要進轎門,可剛邁出一隻腳,卻忽然發覺一絲異樣,黑暗裡像是有雙眼睛正死死盯著他,不由轉過身望去,然而黑暗中根本空無一人。

  難道是自己太敏感了?知府皺起眉頭,正要吩咐人去那黑暗處搜尋一番,卻聽到陳府的管家出聲催促,說是自家主子已經恭候多時,只得作罷,乘著陳府的轎攆走了。

  陳府的轎攆一路往西,最後停在石城最大的酒樓-花滿樓。

  知府在門口緊了緊衣冠,又抬手正了正冠帽,這才帶著隨從入內,一群人魚貫而入,誰也沒有瞧見從酒樓旁門尾隨進一個黑影。

  花滿樓的雅間裡幾人觥籌交錯,酒過三巡,知府的臉上漫起紅暈,眼中也帶了一絲醉意。

  陳子行端起酒杯笑道:「知府相公好酒量啊!」

  「下官哪裡比的上小侯爺!」知府誠惶誠恐的捧著酒杯敬道,「小侯爺才是當世的青年俊傑,酒量更是讓下官自愧不如,小侯爺在京城時便已經聲名顯赫,來我石城當真是讓本縣蓬蓽生輝,下官對小侯爺的佩服猶如黃河之水......」

  「罷了罷了,」陳子行對奉承話早就聽膩了,只道:「本侯就不拐彎抹角了,今日本侯請知府前來呢,就是為了那石城王家滅門一案,聽說這兇犯王大已然服罪認法?」

  知府仰頭看著陳子行,逆光之中陳子行的面部輪廓更加立體分明,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不知為何,被這雙眼睛盯著知府心中莫名湧起一絲恐懼,自己仿佛是只待宰的獵物。

  「回侯爺,這王大已被收監大獄,只待秋後問斬,那起駭人聽聞的毒殺案也已結案。」知府不自覺的抬起袖子擦了擦額角的密汗。

  「結案了那是最好,只是這幾日本侯聽到這坊間興起一股謠傳,說什麼有人曾瞧見在案發之前本侯見過這個王獵戶,」陳子行笑容戲謔笑,仿佛根本不在意此時雅間裡莫名緊張的氣氛,「那人說的有板有眼,說是本侯與友人打賭,打賭那王大是愛惜自己的性命多些還是愛惜自己家人的命多些,更是危言聳聽,說是本侯逼迫這王大,若不殺親便要殺死他,知府相公,你說本侯冤不冤枉?」

  這是明擺著讓自己選路啊,知府只覺得頭皮一炸,仿佛有刀架在脖子上一般,屈膝便跪下了:「侯爺也說這是謠傳!做不得真!下官回去便調查此事,找到這造謠之人,保管侯爺今後再聽不到此人的胡言亂語!」

  靜默半晌,陳子行微微一笑:「既是如此,便是要勞煩知府相公了,有您這樣明察秋毫的好官,乃是這石城之福,是這石城百姓之福啊。」

  知府汗如雨下:「不敢,不敢......」

  有重物落地落地的聲音,知府抬頭,兩口四方的箱子被放在眼前,裡頭的東西被紅綢蓋著,他伸手掀開一角,被金色晃了眼睛:「這......」

  「知府相公就收下吧,就當是還陳某這幾年受知府的照拂之恩。」

  往後若是有人想要對王大的案子翻案,那必然會牽扯到他貪污受賄之罪,什麼照拂之恩,不過就是用兩箱黃金將自己栓在一根繩上罷了。

  「知府相公還是收下吧,」看出來對方的猶豫,陳子行緩緩道:「這樣本侯才會心安。」

  「那便卻之不恭了......」知府顫巍巍的接過,又是一拜:「若沒有其他事,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待送走了知府,那陳子行才換上本性,松垮的坐在藤椅上,對著屏風內笑道:「沈小將軍如何啊?」

  一位身穿白袍的少年自屏風裡走出來,那人不過十六七歲,長發緊緊束起,一雙劍眉此刻擰住,「真是沒想到這天下間當真有如此心狠之人,為了自己活命竟然不惜毒殺全家,就連懷胎七月的妻子也不放過,當真是駭人聽聞!」


  「我看你是在京城呆的太久了,不知人心險惡,如今來這石城一趟也算是不枉此行,開眼界了吧?」

  沈靖冷冷一哼:「陳子行,本將軍願賭服輸!你想要什麼?」

  「那我就不跟小將軍客氣了,本侯聽聞你近日新得了一匹大宛國的寶馬,三日後石城會舉行一年一度的馬球賽,雖然本侯爺對這次比賽志在必得,但是若有你那汗血寶馬相助,這勝率必然大增,不知道小將軍可願割愛?」

  「原來你打的是我那裡良馬的主意!」沈靖頓時覺得自己被人算計了。

  陳子行不置可否。

  「也罷,」沈靖道,「算我今日倒霉!明日我便遣人將那良馬送到你府上,只不過那馬性烈難馴,陳小侯爺還是悠著些,不然在那賽馬場上沒拿到魁首不說,反而丟了自己的臉!」

  「這就不必小將軍勞心了!不管是那烈馬還是猛獸生禽,到了本侯手裡,自有辦法讓它乖乖聽話!」

  「哼!」沈靖一甩寬袖憤憤離開,走到門口卻又頓步,轉身審視身後人:「我想知道,若當日王大沒有殺害全家,你真的會殺了他?」

  陳子行又兀自飲了一杯酒,表情似乎渾不在意:「殺了又如何,左右不過一條賤命。」

  沈靖立於一旁久久不動,這令他想起三年前,京城通鎮司參議庶子自殺一案。

  當時京中有傳言那參議庶子自殺之前曾經留有遺書,說自己生前曾經被忠義侯嫡子陳子行逼迫過。陳子行教唆他毒殺全家,若是不從便將他扒皮拆骨,曝屍荒野,那庶子心中惴惴,一面是骨肉血親,一面是自己的性命,兩廂為難,惶惶不可終日,眼看著最後選擇的期限臨近,終於經受不了折磨,一根白綾上了吊。

  當時這件案子被告到了御史台,通鎮司參議賠上這五品大員的官帽也要為子伸冤,只可惜京城無人敢管,唯有那大理寺少丞,大曆開朝的第一個女官馮葭敢接。

  只可惜後來馮家被捲入了一場京城貪墨案,滿門抄斬,這案子便也不了了之。

  剛找到陳子行的罪證便被抄家滅門,京中眾說紛紜,都說這貪墨案是忠義侯府的手筆,只可惜證據不足。馮葭死後,陳子行迫於輿論於三年前至石城暫避風頭,卻沒想到此人三年間不僅不悔改,更是變本加厲。

  「我當日與你打賭,實是你激我的,如今我懊悔不已,」沈靖狠狠握了握拳,「也罷,我不怪你,只怪自己爭強好勝定力不足,不過念在你我祖上有些親眷關係,我提點你一句,陳子行,你當年的所作所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雖然馮葭死了,但保不齊出來個什麼王葭,李葭......你若不想一輩子都躲在這石城,望你好自為之!」

  「這就不需要小將軍操心了!」陳子行被戳到痛處,一擺水袖,「來人!送客!」

  沈靖深深看了他一眼,卻什麼也沒說。

  雅間的門重新被關上,陳子行將酒杯用力擲出去,杯子撞在雕花木門上,立刻四分五裂,陳子行一雙俊臉因為憤怒而扭曲變形,低咒道:「馮葭!馮葭!三年了!我被關在這石城三年回不去京都是因為你!賤人!賤人!死了也是陰魂不散!」

  陳子行剛要叫人收拾殘局,卻見屏風旁邊的柳木窗外隱約有人影緩動。

  「誰?!」

  陳子行警覺的低喝一聲,守門的小廝聞言立刻魚貫而入。

  帶頭的是個黑面刀疤臉的男子,陳子行飛給他一個眼神,男子立刻會意,輕手輕腳的朝著那柳木窗而去,手則暗自摸上腰間的短刀。

  窗戶被飛快打開,然而黑暗的走廊里空無一物,只有窗台上的一株宣花藍草隨風飄搖。

  隔壁雅間的窗戶是洞開的。

  刀疤男子以極快的身上手翻過走廊,朝著那扇窗戶往下望,卻只看的那人黑色的一角消失在巷尾,他微微眯了眯眼。

  「追!」

  ......

  馮葭稍稍側目,身後陳子行的爪牙在鬧市里穿行,看到可疑之人便要攔下盤問。

  好在她前世習過武,雖然今世這副身子骨瘦弱了一點,使用起來還不習慣,但是想要甩掉身後的尾巴倒沒有這麼難。

  用於偽裝身份的衣服早就被她扔在了深巷裡,馮葭溜著他們在鬧事區兜了幾轉,而後重新折返到花滿樓,在花滿樓旁邊的一間麵條鋪坐下,點了一碗牛肉湯餅,看著那群府兵如無頭蒼蠅般跑來跑去。

  燈下黑,莫過於此。

  約莫半炷香的時間,牛肉麵吃完了,馮葭將湯也喝的見底,那些府兵才垂頭喪氣的回來,馮葭便也不再逗留,留下幾個銅板離開了。

  她實在沒想到王大背後之人竟然是陳子行。

  那個三年前她差點親手扭送北司獄的忠義侯嫡子陳子行。

  馮葭側睡在知府給她安排的臨時住所里,看著周圍漆黑的夜景,忍不住感嘆一句冤家路窄。

  上輩子沒讓他付出的代價,這輩子,她會連本帶利的拿回來!

  陳子行,期待一下吧,三日後的馬球賽上我馮葭定送你一份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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