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春風吹雨停,微冷。
灰濛濛的天變得亮了起來,大地煥發出新意,一股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積水順著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暈開一圈漣漪。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越來越亮,連空氣里都是甜甜的果香,周嘉清迷迷糊糊的心裡暗自猜測,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臨死時的恨意與不甘依舊充斥著她,難道這是有好心人救了自己?
耳邊似乎有人在說話。
「那表小姐也真是的,本來小姐被侯爺責罰心裡就不滿,偏偏跑來說這些有的沒的,害的小姐跑出去掉落池塘,你看這都睡了一天一夜還不醒來,對了,大夫不是說這會子該醒了?」
穿著翠色衣裳的丫鬟面露焦急地繼續說道,「該不會是庸醫吧,我現在非要抓他過來看看。」說罷就要掀開帘子往出跑。
「春桃,你先別急,小姐到底落了水,身子比不得常人恢復慢點。你先去把茶溫上,等小姐起來就能喝口熱的。」
另一個青衣丫鬟連忙一把拉住叫做春桃的丫鬟,繼續吩咐道:「秋菊,你去看看侯爺請的御醫到了嗎,冬梅,你去小廚房拿些吃食,小姐睡了這麼久肯定餓了。還有你們都記住,表小姐到底是主子,不能隨意編排,被旁人聽見又連累到我們小姐了,咱們今後多多提醒小姐注意表小姐。」
這是夏荷的聲音。
周嘉清聽著耳邊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恍如隔世,自己的一等丫鬟俱是外祖母專門挑選出來的,她們對自己忠心耿耿卻都悲慘結束了生命。
春桃最是膽大潑辣,在齊王事件中為了保護她,私自做主替換自己被擄去餵狼。
夏荷尤為細心周到,卻死在後宮與皇后的爭鬥之中。
秋菊貌美又能言善道,被秦星玥的遠房表哥看中折磨至死。
冬梅固執敦厚,卻為她求情頂撞了謝元賦被處以腰斬。
一想起這些周嘉清就覺得心中鬱結難耐。
難不成死後與她們團聚了?
她困惑著睜開眼睛打量周圍,身下是精緻的雕花裝飾的木床,身上是一床錦被,映入眼帘的是頭頂懸掛著的藕青色輕紗帳,簾鉤上掛著小小的香囊,甜甜的果香不時的從中傳來。
透著紗帳的縫隙可以看到靠近窗戶放置一張紫漆描金山水紋的書桌,窗台的邊上有一花瓶,插著一支山茶花。
另一邊紫檀暗八仙立櫃旁邊,放著一張烏木邊花梨心的梳妝檯,台上有一面星雲鏡,這是姐姐去年遊玩歸來送給自己的生辰禮物。
頓時眼神微微一亮,這是她在周家的閨房!
她回府了?
「小姐醒了,覺得身子好些嗎,可有什麼不適?」夏荷把床簾掛好輕聲細語詢問道,將周嘉清扶起來靠坐在榻上的迎枕上,又拿出碧色底撒花素麵披風給她披上。
周嘉清搖了搖頭。
春桃聽到聲音,趕忙跑過來遞上一杯熱茶。
看著忙進忙出的丫鬟,周嘉清腦海里的記憶依稀湧現出來。
她們議論的是建德二十年,自己回府路上,遇見幾個皇子在酒樓門口公然侮辱謝元賦,欺他生母是個宮女,可憐一個皇子連菜系都分不清。
侯府嫡庶之間和美一團,周嘉清因此看不慣他們如此言語奚落一個皇子,便仗義開口為他解圍。
父親知道後不喜,謝元賦第二天登門道謝,父親去前廳接待,讓她待在院子不准出來。
秦星玥卻以沒見過皇室中人為由,拉著她偷偷去瞧四皇子,路過池塘時不小心滑進池裡。
從池塘里被撈上來,父親第一時間卻不是關心自己身體,而是下令不准再見謝元賦,此後便與父親有了隔閡。
因為是生平第一次被父親責罰,記得就格外清楚。
可這再怎麼說都是自己生前事了,怎麼會……
不對,不對,周嘉清細細盯著眼前的春桃和夏荷,怎麼看都不是生前最後的面貌,好像都稚嫩了幾分,看起來像十幾歲的模樣。
「拿面鏡子過來。」周嘉清開口後卻把自己嚇了一跳,這聲音聽起來有一股稚意。
春桃聽聞面色有些遲疑,思慮著莫非小姐落水變糊塗了?
旁邊的夏荷雖也滿腹狐疑,卻迅速的將星雲鏡拿來遞給小姐。
銅鏡前,女子蒼白的臉蛋,彎彎的柳眉下,一雙漆黑澄澈的大眼睛,鼻樑纖巧,小巧玲瓏的嘴巴,稚氣未脫,也清新俏麗。
「建德二十年?」周嘉清試探地開口道。
「是,建德二十年三月初一。」春桃端著茶水,愣在原地回復道。
周嘉清的心急促地跳起來,她這是真回到了十四歲,初識謝元賦那年?那她沒有死?
強壓下心頭那抹狂喜,努力讓自己清醒,想掐自己一下來確定這是死前美夢還是真實的,周嘉清伸出胳膊瞧見自己嫩白纖細的手臂,心中一動,臨死前落的滿身傷痕,如若重來定要好好愛惜自己,上一世為謝元賦奔波,身心俱疲,連累周家與趙家慘死,上天有好生之德,給了她一次重來的機會,讓她回來了,她定不會讓前世悲劇再重演。
這一次,她倒要看看,謝元賦,秦星玥,二房,還怎麼逍遙自在,欠她的一個都跑不掉!
她定會讓傷害她的人付出慘痛的代價!
重要的是,重來一世,她一定要守護好身邊人。
夏荷看著對著銅鏡發呆的周嘉清,擔心小姐一時想岔,連連安慰道:「小姐莫要再與侯爺置氣,侯爺一向寵愛您,見您生病一直不醒,侯爺放心不下已親自進宮去請御醫了。」
周嘉清閉上了眼。
是呀,一向寵愛她的父親,最後卻落得「畏罪自殺」,懸掛頭顱於城牆的下場。
她的父親靖安侯周海明,是老侯爺與原配的嫡長子,原配一直纏綿病榻,多由妾室寬慰照顧,這才逐漸好轉,在原配病逝後,老侯爺念及此情,便將妾室扶正,也就是如今的侯府周老夫人馮氏,不久之後老侯爺也死了,老夫人所出的孩子,也就是她的二叔周海洋,母子三人其樂融融,倒也母慈子孝。
而她的母親也早早過世,留下她和姐姐周嘉寧,由新夫人陳氏養育。
陳氏待她姐妹兩雖不甚熱絡,但衣食、教導上面也算盡心盡力,不過幾年前不慎滑胎後就變得寡言少語,常常把自己關在院子裡禮佛,甚少外出,不料竟也遭遇秦星玥毒手。
思及此,外頭一陣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