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風吹拂而過,亭外樹葉被風吹動輕輕搖晃,陽光從天邊投下,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地上斑斑點點,秦如雪坐在涼亭中,看著面前的少年,與上一次見面時似乎一模一樣。
雖然樣式略有不同, 但身上穿的依舊是白色的衣裳,臉上的神情也還是和那時一般。周圍丫頭僕婦們悄然侍立,兩人沒有說話,周圍安靜無聲,眼前的情景,似真又似幻。
不知這是不是夢……
江州距離京城可有千里之遠, 他們分別也沒有多久, 算算時間, 若這不是夢,豈不是她才離開江州沒幾天,裴君意就啟程來了京城……
「沒想到那麼快又見面了。」秦如雪忍不住感嘆一句,旋即又問道:「你怎麼來了?」
裴君意聞言,本是為了掩蓋情緒而露出的笑容不禁變得發自內心。
他也沒有想到那麼快又會和秦如雪見面。
說起來也算是有趣,他離開京城沒有多久,秦如雪就跑到江州來了;秦如雪離開江州沒有多久,他又跑到京城來了……倒是有些巧了。
笑了下,暫時將其餘的事拋諸腦後,裴君意想了想,說道:「表姐不是說要教我習武嗎?」
「只看一次我可學不會,所以為了學會武藝我又回來了。」裴君意笑了笑接著說道。
秦如雪聞言愣了一下。
「小時候你想習武,姑父不同意,你告訴了我……我答應你,等我學會了,我來教你。」
「可是,後來,你回了江州……」
「如今, 我學會了,我來教你了。」
她想到了那時自己說的話,也想到了當初裴君意說的話。
「這麼多年了,這樣的小事,表姐還記在心上啊……」他那時是這樣說的。
秦如雪當時有些難過,以為兒時的約定只有自己記得,只有自己在意……
可是他現在從江州回來了,為的就是這兒時的約定。
原來那時是她多想了,裴君意並不是不記得了,也不是不在意了……
秦如雪看著他,同樣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那待會我帶你去校場吧。」她說道。
少女黑黝黝的眼眸里倒映著他,臉上的笑很好看。
「好啊。」裴君意笑著點頭說道,「不過也不止是為了這個,這次進京還要去國子監讀書。」
「這樣啊。」秦如雪點點頭,又問道:「那要什麼時候去國子監?」
當她問出這句話時,亭外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而來的還有女孩子的呼喊聲。
「小姐!」
兩人的交談被這喊聲打斷,循聲望去, 看到是一個丫頭正朝涼亭這邊跑來。
「怎麼了?」秦如雪問道。
「小姐你看。」丫頭說道,在秦如雪身旁站好, 從懷裡取出一張紙遞給她。
秦如雪有些疑惑,但還是伸手將它接過,展開後看著紙上的內容,只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炸開了。
裴君意坐在一旁,沒有說話,看著秦如雪將摺疊好的宣紙打開,旋即,面上的神情凝固,眼睛也一瞬間瞪得很大,似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微微蹙眉,裴君意問道:「上面寫的什麼?」
秦如雪沒有回應,依舊呆呆的看著手中的宣紙。
「表姐?」見她沒有反應,裴君意又喚了一聲。
秦如雪這才抬起頭,看向他,在她眼中適才兩人談笑時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是無措,是不可置信……
「裴君意……」她喃喃著道出了他的名字,要說什麼又似乎不知該說些什麼。
第一次看到秦如雪臉上出現這樣茫然無措的神情,裴君意眉頭皺得更緊,看著她手裡那張紙,想到了什麼。
將緊緊皺在一起的眉毛舒展開,裴君意竭力表現得溫和。
「秦如雪。」他溫聲喚道,「我看看。」
清朗、溫和的聲音傳入耳中,秦如雪看著他,躁動不安的心思似乎也被這聲音撫平。
微微一怔,秦如雪似乎這才回過神,點頭答應道:「好。」
將手裡的宣紙遞向裴君意,隨後又向丫頭問道:「這是誰給你的?」
「是寧公子……」丫頭低頭回答道。
耳中聽著兩人的問答,裴君意伸手接過宣紙看去,低頭看到其上潦草的字跡寫道:「今有西北營校尉秦如嶙,目無法紀,竊人之功,殺害同僚,毀屍滅跡,證據確鑿,押解歸京,依律判斬,懸屍轅門,以儆效尤!」
看著其上字跡,裴君意面容逐漸凝重。
竊人之功……
殺害同僚……
依律判斬……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其中所包含的信息卻不少。
西北的事,他早間才剛剛得知,而當時所知道的情況,也僅僅是有士兵功勞被搶,因此當了逃兵,做了山賊……而如今這幾個字,沒有讓事情變得更清晰,反而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了……
且不管事情真相究竟如何,僅從這張紙上的內容來看……事情,正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
就目前來看,一切正如裴君意猜測的那樣……雖然不知為何要多此一舉先斬一個秦氏子弟……或許是為了理由更充分……雖然斬與不斬都是一樣,但斬了當然更好,「以儆效尤」,更能證明西北軍務混亂,當然現在也不止是軍務混亂那麼簡單了。
若僅僅軍務混亂的話,或許他們要的只是掌握西北軍事,可以眼下的情形來看……是想要趕盡殺絕嗎……
也是……
朝爭之事,本就是如此的……
不管贏得是哪一方,輸了的另一方不是被流放千里,就是——死……
倒是他過於天真了……
只以為他們最多是要將秦氏連根拔起……以「軍務混亂」為由徹查西北軍務,先是罷免西北經略使,再以各種理由將秦氏子弟全部剔除出去……
卻沒想到,這是一場不動刀槍劍戟,便足以致命,甚至牽連秦氏全族的戰爭……
握著手裡這張紙,看著其上潦草雜亂的字跡,裴君意第一次,直面來自這個世界的危機。
這與他所設想的危機來處不同,卻同樣致命。
但,這危機又並非真正向他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