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籠罩,黑雲蓋頂,天地間變得昏暗一片,鏡湖畔讀書人們繞湖而行,遠處不時有陣陣秋風吹來,少年人的談笑聲被風裹挾著傳的很遠。Google搜索閱讀
聽到讓梁思泉拋磚引玉的話,有人撫掌笑道:「如此甚好!」
「梁兄素有詩才,想來此時已經作出了吧?」
其他少年也跟著看向梁思泉,說笑打趣道。
眾人視線落在身上,梁思泉卻已不似往日那般張揚,他擺手說道:「我也還未作出。」說著話,視線偏移偷偷看向裴君意。
經過了之前裴園賭作詩的事,以及一同去見江州先生「論道作詩」那件事,梁思泉對於在裴君意面前作詩,心裡自嘆不如的同時,自然也會有些牴觸。
畢竟他作詩也是為了博名望,可不是為了成為他人陪襯的。就如同那日在裴園,裴君意的詩作寫出後,知道差距太大贏不了他,梁思泉便乾脆放棄了將自己的詩作寫出。
「梁兄也還未作出嗎……」
「莫不是要等『落雨成詩』?」
「咦,我怎麼沒想到,落雨成詩,更顯風雅,如此妙極,梁兄有才啊!」
「風雅什麼啊,梁兄你也太裝了吧?」
少年們說笑感嘆道,梁思泉氣惱的一揮衣袖。
「我裝什麼啊,我是真沒寫出來!」他說道,適才的暗示眾人沒有發現,他便直接伸手指向了裴君意,道:「有裴兄在此,我又怎敢寫詩?如此豈不班門弄斧?」
不管是少年人還是後來加入進來的讀書人,他們聞言皆是一愣,旋即,有不解、有茫然、有好笑、有恍然……眾人神情各異。
場中不少人其實都知道梁思泉這話是什麼意思,他這是在拿自己當初裴園作詩的事打趣自己……同樣也是在提醒眾人,若要一人先作,別找自己,應當讓裴君意先作出,如此,若是自知不如,也可以將詩作暗藏心底,以免被他人嘲笑……雖然少年人們都是同伴頂多說笑不會嘲笑,但後來加入的讀書人也不少。
「咦,如此一說,還真是……」
「是啊,那日梁兄被裴十公子嚇得寫不出詩……」
「哈哈,梁兄原來是擔心被裴兄搶了風頭。」
有少年們玩笑著打趣道,話語間並無惡意。
梁思泉既然與裴君意成了朋友,此時又是他先開的頭,那麼,這件事自然便也可以拿來打趣他了。
「別只顧著笑話我啊,讓裴君意作詩啊!」梁思泉故作氣惱道,眾少年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有理有理,裴十公子……」
「裴十公子可有寫出詩作了?」
視線聚集頃刻間落到了裴君意身上。
「我也沒有啊。」裴君意含笑聳肩道。
「咿……」
「怎會如此……」
「七夕、落雨、游湖,應當不算難啊……」
「裴兄高才,怎會作不出……」
少年人們皺眉不解,後來的讀書人們也互相打聽著知道了裴君意的事,各自議論,覺得奇怪。
「裴兄,你這樣讓我們很難堪啊。」一開始提出作詩的少年搖著摺扇走過來,故作不滿道。
「這位公子,何至於此……」有讀書人以為他們不和,連忙勸他,又替裴君意說好話道:「詩以抒情,想來是這位裴十公子情還未至,怎能苛求……」
其餘的讀書人也跟著勸,也不為別的,只因為這裴姓少年五官俊朗、身姿筆挺,讓人不由的生出好感。
「你們別被他給騙了,他肯定已經作出來了,就是裝……」有少年笑道。
「就是,這小子就是裝……」
「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已經寫出來了,就是不告訴我們,就和下棋時一樣,分明已經陷入死局,你也不告訴我們……」
裴君意和「梁思沁」夜裡下棋的事他們當然也知道,其中幾個少年也來過一兩次,但因為棋藝與兩人相差懸殊,對弈過後便再也不來了。
裴君意無奈笑了,落雨游湖的詩作他是能想到合適的,但是……沒有必要啊。
見他這樣子,少年們更確信他已經作出來了,怪叫道:「果然果然……」
「這小子就是在裝……」
握著摺扇的少年也笑著走到了他身前。
「裴兄不會真要等到『落雨成詩』吧?」他含笑問道。
「哈,我看就是如此了!」有少年笑了一聲,抬手指向天空,道:「裴兄,差不多了,此刻開始,誦完一首正好落雨!」
少年們聞言一怔,旋即哈哈大笑出聲,有人打趣他還會觀天,也有人附和著讓裴君意頌詩。
梁思泉與梁沁已經退到了人群外,看著裴君意被眾人圍住,二人臉上也露出笑。
看著嬉鬧著隨時準備對他動手的少年們,裴君意沒有辦法,想了想,說道:「今日七夕我的確沒有作詩,但下月十五的詞作卻有一首。」又笑,「此時還未落雨,的確是情還未至,作不出滿意的,諸位若真要聽詩,我便將下月詞作誦出,屆時到了中秋,你們可別再讓我作詩了。」
嗯,這是既能脫身又能防止中秋再被眾人纏住作詩的好辦法。
「如此,也行……」
「的確,還未落雨……」
「如此,我還未作出詩,也是還沒有下雨的緣故……」
「裴十你居然提前一月作詩,也太取巧了!」有少年喊道,眾人紛紛笑出聲。其實大多數人也都是這樣提前作詩的,畢竟作詩是耗費心神的事,臨場發揮肯定比不過早有準備。
「既然如此,那便先將中秋詞作誦來!」
「還有這首游湖詩,待會下雨了也要誦來……」
少年人們喊道,裴君意沒有理會他們,上前一步,人群退開,就好似是被他劈開一般。
知道他在醞釀情緒,湖畔眾人安靜下來,裴君意繼續朝前走,人群紛紛散開,為他讓開路,他緩緩走著,開口誦道:「明月幾時有?」手裡握著裴素送給他的摺扇,並未打開,抬手向空中,「把酒問青天。」
只這一句,平平無奇,但能聽出的確是寫中秋的,眾人緩緩點頭,繼續細聽下文。
裴君意放下摺扇,好似放下酒杯,接著誦道:「不知天上宮闕。」微嘆,「今夕是何年。」
「嘶……」
此句一出,少年們驚訝的瞪圓了眼睛,這寫的也太好了吧!適才還平平無奇的第一句,在這一句出來後,其中所蘊含的飄渺逸塵之感,瞬間撲面而來……原來還能這樣寫詩的嗎?
「水調歌頭嗎……」梁沁喃喃道,抬眼看著裴君意,眉頭微微皺了皺。
天空一片昏沉,白衣少年站在人群外,雙手各握摺扇一端,抬頭望向空中,嘆道:「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天地漆黑,好似夜裡,少年仰望空中,也好似仰望夜空。眾人微微一怔,見他又再度轉身,踱步,聲音幽幽,緩緩誦道:「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此句一出,眾讀書人們心中驚嘆艷羨,面上神情敬佩羨慕讚嘆,但卻並無一人開口,生怕漏聽了任何一個字。
少年繼續踱步,揚聲將詞作遠遠誦來:「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眾人邁步跟隨,他又再度停下,拂袖轉身,看向眾人。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他誦完,在場讀書人們恍若失神,久久不語,好似少年清朗的聲音猶在耳邊,不能散去,他們也不能回神。
「滴答滴答……」
水滴從空中落下,砸到水面的聲音響起。
眾人怔怔望著那白衣少年,見他轉身看向湖面,嘆道:「下雨了。」
雨水落到湖面,也落到了眾人身上,這便是他們適才要的「落雨游湖」,也是他們要的「風雅」……
然而到了此時,料想中的雨中漫步游湖卻並沒有,心中對此也再沒了任何波瀾,他們腦海中回想著這一首《明月幾時有》,只覺得,這樣的風雅與這首詞一比,顯得是那樣的索然無味。
提出作詩的少年手中搖著的摺扇早已停下,他望著裴君意,不禁感嘆道:「好詞……」又哀嘆,「此詞一出,咱們還怎麼作詩?」
眾人微微一怔,旋即不少人點頭應和。
「寫的真好……」
「有此朱玉在前,我等游湖詩還如何寫……」
「豈止是游湖詩,我下月的中秋詞也不知該如何寫了……」
雨水落下,不大但也算不得小,眾少年就這樣站在雨中議論,任由雨水擊打在身上,恍若未覺。
空中雨水落在梁沁臉上,面上的「玉女桃花粉」被雨滴出一點一點的痕跡,她靜靜看著裴君意,臉上神情十分複雜,其中,最能看出的,應當是敬佩。
裴君意笑了笑,一甩摺扇,「唰」的一聲將它打開,旋即擋在頭頂將雨水遮住,笑道:「諸位,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說罷,轉身快步離去。
「哎!」
「裴十……」
「怎麼走了……」
眾人想要喚她,裴君意卻只擺了擺手,便走了。想著他說「有事」便也沒再阻攔,任由他走遠了。
梁思泉皺了皺眉,側頭,看向自家妹妹,卻是一驚,道:「阿沁,你臉上敷的粉花了。」
梁沁聞言,連忙轉過身背對眾人,急忙道:「那我先走了。」
「好。」梁思泉答應一聲,梁沁抬袖遮著臉,走入一旁小徑,快步離開。
好在少年們還在雨中議論裴君意那首詞,並未注意到她。
走出一段,脫離了眾人視線,梁沁心下稍安,轉了個方向朝馬車疾步而去,心裡想的卻是裴君意手裡的那把摺扇……
她適才看到,那扇面上寫的,好像是……裴園百花開?
另一邊,少年們並未注意到梁沁的離開,他們果然冒著雨沿湖而行,口中不斷議論著適才那首詞,言語中頗為讚嘆。
「如此好詞,當流芳百世……」
「裴十這次又要名揚京城了……」
「真是厲害……」
眾少年感嘆,忽有一人問向梁思泉:「梁兄能否作出與之相當的?」
梁思泉看他一眼,知道他是想打趣自己,撇撇嘴道:「此詞一出,中秋詩會都可以提前結束了,你說呢?」
少年愕然。
意思是沒有人能寫的與他一樣好嗎?
他不擅長詩詞,不知道這詞有多好,旁邊人卻是點頭應和著梁思泉的話,道:「的確可以提前結束了。」
「何止是中秋詩會結束,只怕是往後也無人再敢吟月了。」
這話一出,眾人默然,聽了一首好詞,高興是真,自知不如,往後不敢吟月,羨慕嫉妒也是真。
烏雲來的快,去的也快,雨下了一陣,又很快放晴。一行人談笑議論「落雨游湖」沿湖畔走了近一圈,雨便停了。
陽光灑落,烏雲散去,少年們抬頭望著天空,臉上露出笑容。
「裴君意……」
「嗯,對了,裴十他還欠我等一首游湖詩……」
「的確,適才說了下雨了誦與我等……」
提到裴君意的名字,眾人又想到還有這件事,然而一開始提到他名字的少年卻不是要說這個,他拍著身邊人的肩膀,抬手指著湖邊涼亭,揚聲喊道:「你們看,那是裴君意!」
眾人聞言一愣,順著少年所指看去,果然看見遠處八角涼亭下,一白衣公子端坐在石桌後,而在他對面,隱約可見一點桃紅,遠遠望去,似是一女子。
「好像是他……」
「應當是吧……」
「除了裴十,誰人穿得這一身素白?」
天下皆以艷色最為奪目,而誰又知這一片艷色中,唯有素色才為最……
京中往日穿白衣的是有不少,但,今日七夕,不管男女,誰又不想穿的艷麗惹眼一些?也就這裴十公子穿這白衣了。
「他不是有事嗎……」
「為何會在那裡……」
「……還有女子……」
眾人不解議論,一少年跳出,「哈」的叫了一聲,旋即怒道:「莪到今日才算明白什麼叫重色輕友!」
意思是裴君意不與他們落雨游湖,急急忙忙告辭離開是為了與姑娘相見嗎?
這好像是有些重色輕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