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京中會下棋的女子全都見過了,還是沒有找到,那你又要怎麼辦?」梁沁問道。
裴君意聞言笑了。
「沒事啊。」他笑道,「下棋不行還有別的嘛,琴棋書畫我都會的。」說著話將桌上的紙袋挨個打開,菜餚的香味從其內飄出。
梁思泉瞪眼看著他。
這話透露的意思可不像他說得那般輕鬆。
見他雲淡風輕的模樣,嘴裡說的就好似是「今晚吃什麼」之類不痛不癢的小事,但其實說出口的話卻是那樣的張揚,梁思泉忍不住提醒他:「如此豈不成了挑釁?」
然而沒等裴君意開口,梁沁卻先一步問道:「如果這樣還沒找到呢?」
裴君意抬頭看著兩人,故作無奈,嘆道:「那就只好登門請教女紅了。」
梁思泉兄妹聞言愕然。
這可真是……
不要臉。
這是梁思泉的想法,至於梁沁,她只覺得莫名的胸悶得慌,這樣的傻子,為了一個一面之緣的女孩子無端樹敵,實在太蠢了,她不想再與他說話了。
席間三人果然沒了交談,梁家兄妹是因為各懷心事,裴君意則是因為對弈一天精神疲憊,見兩人不說話,他便也沒有開口耗神。
三人沉默著將飯菜吃完,待到裴君意收拾殘局將紙袋放到屋外,回屋便看見梁思泉吃得撐了,斜躺在席墊上,而在一旁「梁思沁」已經將棋盤置於桌上了,是要照往日那般與他開始對弈了。
不過今日裴君意下了一整天的棋,實在是不想再下,便笑道:「阿沁公子,今日便不下了,可好?」
梁沁低下頭咬緊了下唇,問道:「你不想與我下棋嗎?」
她覺得約定好了每夜下棋對弈是二人間心照不宣的事情,可如今裴君意卻說今日不下了,她覺得他背叛了她……分明白天還與那麼多人下棋,包括明天……還有後天也是,還會與更多人下棋,可為什麼此時不願與她下?
是因為總是贏她,覺得自己不配與他下棋了嗎?
梁沁皺著眉咬著唇,突然覺得有些生氣,她感覺這個裴君意真是薄情,前天夜裡有事求她就叫她「阿沁」,如今厭了她便又改口叫「阿沁公子」了!
裴君意可不知道她的心思,他笑道:「不是,只是因為與你對弈總是提心弔膽,生怕一子疏漏便要輸了,不敢鬆懈,心下惴惴,實在是不輕鬆……」
他話還未說完,梁沁已經憤然起身,三兩步從他身旁走過,奪門而出了。
裴君意只來得及「哎——」的喚了一聲,梁沁便已經走得沒影了。
「阿沁她怎麼了?」梁思泉這才從地上爬起來,呆呆愣愣問道。
裴君意張了張口,最終也只是搖搖頭。
梁思泉面色古怪的看著裴君意,沉默一刻倒也沒說什麼,終究不放心梁沁,也跟著告辭離開了。
房間裡一時又變得空蕩蕩。
裴君意無奈一嘆。
女孩子啊……
搞不懂,也不想了。
沒心思吹笛,更沒心思看書,他洗漱關門,吹燈上床。
另一邊,梁沁疾步走回自己的房舍,心中猶自氣憤難平,在檐下撒氣似的將鞋子踢開,邁步入內「嘭」的一聲將門關上了。
她站在銅鏡前,抬起衣袖胡亂將臉上的「玉女桃花粉」擦盡,絲毫不在意衣袖上的髒污,抬頭看著鏡中明顯女相的自己,她更加氣惱了。
如今,即便她依舊一副男子打扮,可是任誰也不會看錯,這分明就是一個嬌俏可人的女孩子才對……
可是偏偏那傢伙就是沒有看出來!
笨蛋!笨蛋!笨蛋!
她哪裡像是男子了?
她又比那隻見了一面的女孩子差在哪裡了?
為什麼他可以為了她親自登門挑戰京中所有會下棋的人,卻不可以守住與自己夜裡下棋的約定?
梁沁覺得有些委屈,當然更多的還是氣惱,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因為這個氣惱,她伸手將頭頂的翡翠簪拔下,任由烏髮垂散更添女氣,恨恨的將髮簪拍到桌上,還未有下一步動作,卻聽門外傳來梁思泉的喊聲。
「阿沁表弟、阿沁表弟……」
梁沁心中的氣惱一下子如同潮水般散去大半,她走到門邊,顧忌著現在的樣子沒有開門,朝門外低聲道:「哥,什麼事?」
門外的梁思泉聽到她的聲音平靜,似乎鬆了口氣,但還是問道:「你沒事吧?」
梁沁下意識搖頭,又想到隔著門他根本看不到,又開口說道:「我沒事,就是有些累了。」
也不等梁思泉開口,她又接著道:「我要歇息了……」
門外安靜一刻,這才傳來梁思泉的聲音。
「好。」他說道,「那我走了。」
梁沁沒有說話,聽到門外腳步聲走遠,她幽幽一嘆,轉身拉上窗簾,走進內室,取盆洗漱完,水也懶得倒了,就這樣放在屋裡了。
她褪去衣袍,解下裹胸纏肩的布帶,睡到床上,終究思緒難平,心想——要不然,她還是回家吧?
……
……
翌日清晨,國子監里起床洗漱的學子不少,裴君意醒了,但他沒有起床,靜靜的躺在床上多休息了一會兒,等到學子們都去了課堂,他這才洗漱了出門。
「裴君意。」
在國子監外,他被人叫住了。
裴君意停下步子側頭望去,看到路邊停靠的馬車,還有掀開車帘子露出面容的江州先生。
眨了眨眼,裴君意乖乖施禮道。「先生。」
姜閱沒有說話,將車簾放下了,但馬車顯然沒有要走的意思。
這件事肯定是躲不過的,裴君意主動上前,車夫放下上馬凳,他抬步進了車廂,見到姜閱,在他的身上還穿著官袍,看來是下了早朝就在這裡等自己了。
裴君意再次一禮道:「先生。」
「坐吧。」姜閱說道。
裴君意應聲是坐下。
「我記得我以前問過你,『你為何讀書』?」姜閱說道,倒了一杯茶推向他。
「是,那日學生答,『為了明明理』。」裴君意點頭道,將茶杯接過。
姜閱喝了口茶,不置可否,又問道:「今日我想問你,你之所求,為何?」
這還是對上次的答案不滿意了。
裴君意想了想,說道:「學生,無所求。」
姜閱皺眉,搖頭道:「你的所作所為,可不像是無所求。」
裴君意聞言笑了下,同樣搖頭。
「我是在做事,可也並非有所求。」他說道,「因為就目前而言,我一直都是——」
「心想事成。」
姜閱愕然,微微睜大了眼睛。
竟然,如此嗎……
……
馬車駛離,裴君意站在街邊目送,對於與姜閱的問答他並沒有多想。
這不過是因為,他的所求不可對人言,所以才撒了一個無足輕重的謊言而已……
總之,這件事情很快被他拋到腦後,且不管江州先生是怎麼想的,此刻裴君意已經站在了一扇朱漆色大門前。
他沒有猶豫,上前一步,抬起手與昨日所作的一樣。
敲響大門,自報家門。
「某江州裴氏裴君意。」
……
……
裴君意這個名字本就已經席捲了京城,如今詩詞的事情還沒議論完呢,才剛開始討論該給他取怎樣的外號,沒想到外號還沒定下來,他的熱鬧事這麼快又傳了出來。
「聽說是那個三旨相公的嫡子?」
「想死啊你,別亂說,是江州裴氏,十公子。」
「真是沒想到,那個人的嫡子居然如此有才。」
「詩才嘛,早些年那位裴大老爺也是有的。」
「不止是詩才啊,還有棋藝。」
「這幾日都在挑戰京中棋藝大家是吧?」
「是啊,未嘗一敗。」
「還說要親手指教他們的孩子們。」
「嘶,殺人誅心?」
「亂說什麼啊,這叫親囊相受,有教無類。」
「這裴十公子有那麼厲害?」
「那不然你以為呢?現如今坊間都說,裴十公子年僅十七歲,但因痴迷棋道,如今小小年紀已經到了一品入神……我也不太懂,反正現在人稱『棋痴』的就是他。」
市斤間流傳得很快,這個消息沒多久便越過了高高的院牆,傳入了世家深宅之中。
「你說十哥兒這是要做什麼?」裴二夫人皺眉看向一旁的丈夫。
裴二老爺輕捋長須,笑了笑,道:「還能為什麼,他明年就要下場科舉了,這當然是在提前造勢助力啊。」說罷忍不住哈哈大笑。
造勢?
是嗎?
裴二夫人皺了皺眉總覺得有些不對,但也說不上哪裡不對,大概這就是其他人常說的女人的直覺……
「你說,這樣踩著其他世家造勢,會不會不太好?」她將那一絲直覺當作了可能會因此遭來其他世家的不滿。
「這有什麼不好的?意兒不是說了嘛,互相學習嘛,共同進步。」裴二老爺說罷又忍不住笑,「況且又不是只欺負他們,意兒他可是連自己人也不放過…嗯…昨日他去了你娘家……」
裴二夫人驚愕,瞪眼問道:「有這回事兒?」又忍不住擔憂,「我爹他年紀都那麼大了……該不會……」
裴二老爺沒有說話,但他捋著鬍鬚,臉上的自得之色可是絲毫沒有遮掩。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當她得知自己的父親棋藝也未能勝過裴君意的時候,裴二夫人的心裡還是覺得荒謬,以及不可思議。
……
……
深宅大院裡老爺夫人們的談論的話題或許涉及士族名聲利益些許沉重,但,街邊茶樓里圍坐的女孩子們可不會考慮那麼多,她們議論的可就隨性的多了。
雖然入秋了但女孩子們的衣衫依舊單薄,畢竟愛美之心嘛。
她們圍坐在桌前嘰嘰喳喳,忽然屋外伴隨著清脆的笑聲房門打開,又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走進來。
「十三!」
「十三你可算來了。」
「可讓我們好等哩。」
女孩子們上前圍住裴十三,笑著將她迎進屋,又一起在桌邊坐下。
「哎呀,我來晚了不好意思啊。」裴素滿懷歉意道,「是我哥哥說今日要親自給我駕車,結果被我母親叫走了……」
咦?
哥哥?
「是十公子嗎?」一個女孩子激動問道。
裴素搖頭道:「不是啊,是我九哥。」又笑,「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十哥他忙著與人下棋,都顧不上回家呢。」
眾女孩子失落的低下頭,還以為能見到裴十公子呢。
裴素可不在意她們的失落,她抬眼看到廳內的人那麼少,不由的好奇問道:「怎麼就你們幾個,其他人呢?」
一個女孩子說道:「她們說這段時間沒空,要與家中長輩好好研習棋藝。」
「嘁,她們還會研習棋藝啊!」另一個女孩子陰陽怪氣道。
她們當然不是為了研習棋藝,其他的女孩子們也都知道,但這說出來就不太好了吧?
「小肆,你刻薄了。」一個女聲小心翼翼的說道。
被叫做小肆的女孩子看過去,看到是劉七小姐。
「我刻薄嗎?我看是你們心思不純吧?」小肆冷笑道,絲毫不給劉七小姐面子,畢竟劉家的家世在這群女孩子中算是最低的,任由她搓扁捏圓、隨便欺負也沒事,「我聽說裴十公子第一個去的就是你家吧?那時裴十公子的事你怎麼不告訴大家?自己一個人偷偷瞞著是想做什麼?我們大家也不是傻的呀,你在這裡裝什麼呢?弄的好像誰心裡不清楚似的……」
劉七小姐聞言似乎愣住,其他的女孩子們看著她的眼神也隨著小肆譏嘲的話變得古怪。
「我,我沒有……」劉七小姐說著,一下撲到身旁裴素身上哭訴道:「十三,你知道的,我沒有……」
「嘁!」小肆冷笑一聲還要開口,但卻被裴素揚聲打斷。
「好了,你別欺負小七,那日的事她早就與我說過了。」她說道,感受到劉七小姐的肩頭聳動,她輕輕的拍撫著她,「是我讓她不要告訴你們的。」
原來是這樣啊!
眾人心裡恍然,又看向小肆。
「小肆你怎麼欺負人。」
「小肆你太刻薄了。」
「小肆你太過分了。」
「……小人之心。」
眾人的指責嚇得小肆後退一步,她慌亂道:「我沒有,我只是……」她只是因為族中沒有擅長棋藝的人,知道裴十公子不會來,心裡不痛快想要說出大家的心裡話而已,反正那些女孩子也不在場,而這個劉小七家世又低……
本來很簡單的事,她們跟她一起把心裡話宣洩出來不就好了……可這個劉小七又跳出來,這為什麼不踩她一腳,反正她又不能怎麼樣……但招惹這些女孩子可不行她們要是孤立她,她可怎麼活……
小肆慌亂的想要找理由解釋,躲在裴素懷裡的劉七小姐卻一下子站起來,吸引了眾人的視線。
她垂目含淚,語帶哭腔說道:「你們玩吧,我今日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了……」說罷已經快步跑出了屋門。
眾女孩子想要叫住她,又覺得不好,或許她這時候更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於是又將矛頭指向小肆。
「小七好可憐,你幹嘛要欺負她。」
「……」
女孩子們的斥責聲被她甩在身後,劉七小姐走出茶樓不屑的笑了笑,踩著上馬凳進了車廂,隨意的斜靠著。
所以說啊,這些女孩子真是心思單純,因為家世比她們低所以要欺負她,又因為家世比她們低所以為了面子更要憐惜她……或者說是施捨吧,上位者對於下位者的施捨。
大家當然還是更喜歡施捨嘛,畢竟可以看到她感激涕零的眼神。
劉七小姐抿唇一笑,所以說啊,這種事情她都玩得膩歪了啊!
她要去做一些更有趣的事情啊——
比如說——把她們心愛的東西搶到手!
劉七小姐冷冷笑著,掀起車簾看著車窗外緩步而行的白衣少年。
……
……
裴君意一如往日,吃過早飯後等到晨光大量,到了登門拜訪也不突兀和失禮的時候,他這才邁步離開早餐鋪子。
他穿過熱鬧的街市,走過人群,腳步卻忽然頓住,因為一個女孩子站在了他的面前,她擋住了他的路。
「裴十公子。」女孩子微笑道,緩緩施禮,落落大方。
裴君意看著她,好奇道:「請問姑娘是?」
那女孩子一下愣住了,旋即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
他說錯話了嗎?
是……他應該認識她嗎?
似乎是這樣,但他看著這個女孩子,的確有些記不起來了,可能是因為他最近見的人太多了……
他一直期待著與那個在七夕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孩子再一次相見,最近也一直在為這個東奔西走,見的人很多,新認識的人也很多,想要把每一個人都記住,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因此,看著眼前攔路的女孩子,他沒能認出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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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然更新了!
居然還9k!!!
太奇怪了,再看一眼——
emmm,好叭明天搬家應該是真的沒有~
哎,為了這一百多個訂閱我拼什麼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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