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個調皮的孩子。
背著管家,經常和剛成為護衛騎士不久的科蕾娜一起逃課、逃學,頻繁地去城鎮裡遊玩。
父親和母親都太過於疼愛我,不太讓我出城,所以僅僅是偷偷去城鎮就覺得很新鮮。
震耳欲聾的吵鬧聲讓城鎮更有活力,那些從未見過的食物,陌生的服裝,都讓我感到新奇。
噴泉周圍孩子們跑來跑去,裝滿貨物的推車咕嚕咕嚕地響著,忙碌地行駛著。
仿佛城堡里和這裡流逝的時間都不一樣,每次來我都興奮不已。
流著口水纏著科蕾娜要吃香氣撲鼻的烤串,混在城鎮的孩子們中間直到玩到衣服都濕漉漉的。
戴上沒有寶石卻閃閃發光的寬鬆的手鐲,就像得到了迷宮最深處的寶藏一樣歡鬧著。
一切都與城堡截然不同,既新鮮又快樂,雖然偶爾被發現還會挨罵。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會定期一直去城鎮。
當時的我並不知道,能遇到的都是好人,只是自己運氣好罷了。
「大街雖然不錯,但下次想去別的地方看看……比如這條狹窄的小巷,多讓人興奮啊!」
——我那時真的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多次去城鎮還能平安無事,是因為科蕾娜帶我去了治安好的地方,而我卻全然不知,只是憑著好奇心行動。
趁著科蕾娜付錢的空當,我像在城堡里躲開管家的視線一樣,悄悄地從那裡跑開了。
從大街上瞥見的昏暗小巷,邊上隨意擺放的袋子,損壞的木材,燒焦的地板,對於涉世未深的我來說,那就像是通往秘密之地的入口。
懷著與往常走的大街不同的激動和期待,我穿過了小巷。
「哇……!」
這裡與常去的城鎮完全是另一個世界。
陳舊的露天攤位上擺著顏色暗沉的物品,無精打采地靠在牆上的人,拿著酒瓶倒在地上的人,一切的一切……在無知的我看來都是新鮮的。
好奇得不得了,根本不覺得害怕。
後來我才知道,自己誤闖的地方叫做貧民窟。
雖然安德烈斯領地很富裕,但這樣的地方還是無法消失。
我來城鎮的時候,為了能更好地融入城鎮,沒有穿禮服,而是穿著科蕾娜準備的衣服……但那裡的人一眼就看出我身上穿戴的東西很昂貴。
「喲,小姑娘……你來這種地方做什麼?」
「您好,大叔!我從大街那邊過來的,這邊和那邊有不一樣的神奇東西呢!」
跟我搭話的男人好像少了一隻胳膊。
察覺到這點的我,帶著些許驚訝和好奇心向那個男人提問。
「大叔……您的胳膊沒了?」
「是啊,我以前是僱傭兵……在戰爭中失去了胳膊……呵呵,在那種環境下能保住小命就算不錯了。」
「哎呀……!那,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這樣啊……那」
我本是出於好心這麼問。
……但是,男人不知道是因為對我這個一看就養尊處優的人說出這樣的話感到惱怒,還是一開始就有這樣的打算,猛地舉起了一隻胳膊。
當胳膊的影子落在我身上,我抬頭看時,發現男人手裡握著一把折斷的劍。
「全都給我!胳膊、錢、腿、腦袋……全都給我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尖叫,折斷的劍揮了下來。
我被那聲音嚇了一跳,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就這樣呆住了。
甚至沒想到自己可能會被殺。甚至沒有意識到對方的殺意。
我不知道有憎恨貴族的人,也無法想像會有這樣隨便就奪走路過的孩子性命的人。
——所以,就這樣僵住了。
「住手!!」
即便有陌生的女人像保護我一樣抱住我,我還是沒有反應。
我記得映入眼帘的紅色液體,還有緊咬著牙關的溫柔女人的臉。
被女人抱著,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是傻乎乎地叫了一聲。
「………嗯?」
女人又被刺了一次後背,男人似乎滿意了,不知去向。
哐當一聲,染成紅色的斷劍掉落。
……只剩下我和抱著我的女人。
我終於意識到自己被救了。而周圍看到這一幕的其他人,好像這種事是家常便飯一樣,毫不在意。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這是在問什麼。
雖然連自己也不明白,但女人或許以為是在問她,嘴唇顫抖著開口了。
女人身上的血不停地流著,我能感覺到她抱緊我的力氣在減弱。
「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我啊,有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
我不明白為什麼這會成為救我的理由。
女人接著說。
「要是……我拋棄了你,從今往後……在那孩子面前,我再也……沒法挺胸抬頭地說自己是個母親了……」
女人的力氣越來越小,抱緊我的力量消失了。
我從女人的胳膊里掙脫出來,女人無力地倒下了。
我的手上沾滿了女人的血,倒下的女人身上的血還在不停地流。
女人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就像折斷的白百合。
「所以……你能……平安無事……就好……像你這樣的……孩子以後……要……好好活下去,對吧……?」
女人說著,對我微笑。
也許我會被說因為這件事而精神失常了——但那一刻,我確實看到了像星星一樣的光芒。
那是一種用財富和地位絕對無法衡量的人的光輝。
比任何寶石都要美麗的身影,就在那裡。
……不是我。應該活下來的肯定不是我。
「對……我……答應過……做飯……給你……不要……我不想……死……對不起……」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光芒消逝。
留在我手上的紅色溫熱,是被奪走的生命的證明。空洞的眼眸像映出了我的罪過,一片漆黑。
「啊………啊。啊啊啊啊啊!!」
「盧米娜小姐!!」
「不要!!呀!!不要啊啊啊啊啊!!」
就這樣,我被趕來的科蕾娜帶回了家。
沾滿鮮血的手洗了又洗,血的觸感卻一直殘留著……我再也不想去城鎮了。
但是,我央求父親一定要報答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說她有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
我想向那個因為失去母親而悲傷的人的孩子表示感謝,於是讓人在城鎮裡尋找。
……但是,那天失去母親的城鎮孩子並不存在。
在城鎮裡怎麼打聽,怎麼找孤兒院,都沒有找到。
最終得出結論,她可能是從外面來的人,搜索就此停止。
畢竟是從外部來的人,而且還是沒有信息的平民,確實很難找。
在周邊的村子打聽之後……當父親告訴我停止搜索時,我感到絕望。
母親狠狠地罵了我一頓,然後馬上抱住了我……即使她說這不是我的錯,我還是會想起那個女人的臉。
是我抹殺了,那個人的光輝。
我什麼都無法回報給那個人。
明明是那個人救了我。
因為無法報答那個人,我痛苦地哭了很多次。儘管知道自己沒有這個資格。
——然後在不知道第幾個夜晚,我想起來了。
在死去之前,女人笑著對我說的話。
「像你這樣的孩子以後……所以……要……好好活下去,對吧……?」
…………活下去。
既然無法給那個女人任何回報,至少這條被救的命要永遠。
代替那個人本應活下去的時間。
我的命不再只屬於我自己。必須背負起那個人的生命。
活下去,活下去,我必須一直活下去。
無論發生什麼,無論遭遇什麼。
這是無法報答那個人的我,唯一能做的事。
因為我而被抹殺的,那個人的光輝已經不復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