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成這樣,阿桔知道瞞不下去,低頭,哽咽著問他:「他都跟你說了什麼?」
沒有指名道姓,孟仲景卻明白她說的是誰,同時也確定,那人真的找過阿桔了。
他呆呆地看她。
她側對他站著,鬢髮被風吹動,沾了淚的白皙臉龐在瓢潑大雨中越發顯得可憐無助。
這 麼多年,孟仲景第一次看到心上人哭得如此傷心。他很想抱她,可他身上都濕了,只得攥著拳壓下那股衝動:「他說你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他要跟我搶你。阿 桔,你,他是不是欺負你了?」她看似嬌柔卻不嬌氣怯懦,小時候一起玩時摔了,她都不會哭,如果那人只是言語逼迫,她不會哭成這樣。
眼前浮現那人意味深長的笑,孟仲景越想越恨,「他,我去殺了他!」
阿桔大驚,想也不想拽住他,對上他憤怒的眼睛,她眼淚流得越凶:「你別莽撞,他,他只是抱了我……」
「他什麼時候抱得你!」孟仲景恨得聲音都擡高了。
他這樣,阿桔更怕,低頭哭了起來:「那天他來做客,我爹他們都在歇晌,我在書房看書,他突然就闖了進來……他逼我嫁他,我不答應,他就走了……仲景,我,我被他碰了,你會不會嫌棄我不想娶我了……」
哭得肝腸寸斷,生怕他不要她。
孟仲景卻鬆了口氣,雖然恨意未減,萬幸她沒有真的出事,還是他的。
看她淚水不斷,孟仲景心疼之餘又有種歡喜,她哭,不就證明她對那個趙公子沒有動心嗎?
拉住她手緊緊握住,孟仲景笨拙又堅定地安撫:「阿桔別哭,我怎麼會嫌棄你?都是我沒用才害你被他欺.辱!阿桔你等著,他再敢動歪心思我拼了命也要護著你!」
他的手是涼的,卻暖了她的心,阿桔哽咽著點頭,眼淚落到他手背上:「仲景,上次的事,咱們忍了吧,他那種人,咱們惹不起。以後我會躲著他,絕不單獨待著,仲景你也別招惹他,咱們很快就成親了,我不想你出事,我也不想惹怒他,要是他把那事傳出去,我沒臉見人了……」
孟仲景能怎麼說?
她哭個不停,他鬆了她手,試探著幫她擦淚,碰一下頓住,確定她不反感,終於放了心,指腹顫抖著輕撫她細膩臉龐。
村里規矩少,定親後兩人私底下也見過幾次,這樣的年紀,孟仲景再老實也是個男人,情.熱時難免想做點什麼,只是阿桔臉龐薄,碰手都不給,可現在,阿桔沒有躲,反而貪戀他粗糙的指腹。這是她即將嫁的男人,他憐惜她,動作溫柔。
她像夢裡一般乖順,孟仲景的心疼慢慢變成悸動,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她唇上。
那裡,他還沒有碰過,卻被人先嘗了。
「阿桔,我,我……」渴望又不太敢。
男人臉龐越來越近,阿桔心跳如鼓,心慌意亂猶豫不決中,眼前突然閃過另一張面孔。阿桔面色一白,迅速退開,偏頭不敢看他,過了會兒,微低著頭去接傘:「回去吧,讓人瞧見不好。」
孟仲景攥著傘把不放。
阿桔不得不擡眼看他,目光才對上,臉又紅了。
她這樣,孟仲景鼓起勇氣,抓緊她手,聲音低啞:「阿桔,給我親一下,就一下。」
阿桔腦袋快垂到胸口了,搖頭不語。
孟仲景不由攥緊了她手,小小的,當真柔若無骨。他看看她手,再看看她紅紅的臉,猶豫開口:「阿桔,他,他好像下了決心要娶你,他,他有錢有貌,在你爹娘面前謙謙有禮,你爹娘還有小九都喜歡他。萬一,萬一他們想讓你嫁他,你……」
「我什麼?」
所有羞澀緊張都隨著他的話音而散,阿桔倏地抽回手,仰頭看他:「我跟你從小就認識,你對我好,我心裡歡喜,你來提親,我應了,只要你不嫌棄我,我便一心一意嫁你,誰逼我我也不會改主意。仲景,這話我只說一次,如果你以後還懷疑我是那種攀龍附鳳的人,我無法可說!」
她含淚的眸子倔強又委屈,孟仲景慌了,連忙賠罪:「阿桔你別生氣,我,我就是害怕,怕你看不上我……」
他結結巴巴,在她的注視下臉都有些紅了,阿桔心裡一軟,搶過傘,轉身時才小聲道:「胡思亂想什麼,真看不上你,去年就不會答應……」到底羞澀,沒有說完便急急轉到門後,把人關在了門外。
孟仲景傻傻地站在原地,縱然大雨迎頭澆下,心裡也歡喜。
「你怎麼還不走?」正美著,門內傳來她小聲催促。
孟仲景越發高興,知道她擔心自己,也沒有再磨蹭,一邊撐開傘一邊回她:「這就走。阿桔你別怕,等我娶了你,保管不讓你再被人欺負!」
阿桔沒應聲。
姨父跟知縣有些交情,那人既然頻繁出入鄉下,應該也沒有太大來頭,只要她不再給他近身機會,他也做不了什麼。若他真敢做出逼迫良家女子之事,父親好歹也是個秀才,可以去告官,他別指望他們會忍氣吞聲任他為所欲為。
現在她跟孟仲景說清楚了,他不嫌棄她,她真的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大雨在黃昏時轉小,淅淅瀝瀝又連續下了兩日,終於放晴。
雨後田地里野草瘋長。
林賢只有月中月底各有一日假,想下地拔草都不行,又捨不得妻子女兒幹這種力氣活,往年便請人幫忙。一天四十個錢,四畝地加起來最多兩日也能收拾完,很多人都願意掙這份輕鬆錢。林家跟孟家結親後,孟仲景主動幫忙,准女婿熱情,柳氏不好提錢的事,便叫他來家裡吃飯。
孟仲景實誠,如果他拖兩日幹完,就能趁在林家吃飯時見兩次未婚妻,但他不好意思,上午就把兩畝花生地里的草拔完了。孟仲達在忙活自家的地,柳氏讓林重九跟孟仲景一起下地,林重九雖然也幫忙,畢竟是小孩子,主要還是孟仲景乾的。
只有準女婿一個人,晌午擺飯時柳氏故意讓阿桔端菜上去。農家可沒有那麼多規矩,她很滿意孟仲景這個女婿,願意給他點甜頭嘗嘗,她跟林賢定親那會兒,林賢總找各種藉口去見她,她都懂。
阿桔不去,反而被母親打趣得更厲害,再加上前陣子煩心事多,知道孟仲景擔心她變心,她忍著羞,紅著臉端菜過去了。
看見她,孟仲景緊張地站了起來。
阿桔羞答答看他一眼,放好菜碟馬上就出去了,出門時聽到裡面傳來弟弟嘿嘿的笑聲。
夏日的陽光明媚到刺眼,阿桔目光從花壇里掃過,那裡蘭花新鮮動人,她眼角眉梢也都是喜意。
如果那人再也不出現該多好,她便一直都能這樣安心地過下去了。
歇過晌後,孟仲景領著林重九前往林家棒子地。
棒子頂端已經冒須了,秧苗直挺,比孟仲景都高。他讓林重九跟在自己旁邊,他拔過的草成堆了,林重九負責抱出去,也是想讓林重九輕鬆一點。
正低頭拔草,前面忽然傳來匆匆的跑步聲。
孟仲景皺眉,凝視傾聽,聽到重物落地聲,隨之而來的是掙扎動靜。他心中生疑,猶豫要不要過去,那邊突的響起男人粗噶大罵:「我叫你踢!臭娘們你還踢啊!今兒個我先爽利一回,回頭就把你賣到窯.子去,叫你踢我!」被他罵的人可能被堵住了嘴,只有嗚嗚掙扎聲。
這聲音孟仲景記得,是隔壁村子一個混混,曾經還言語冒犯過阿桔。
裂帛聲驟然傳來,一看又是要糟蹋人了!
「王五你住手!」孟仲景大怒,不顧棒子葉割人,大步沖了過去。
對方沒有回應,只再次響起沉重的跑步聲,孟仲景跑得更急,近了,一眼瞧見王五肩膀下夾著一個白裙姑娘。姑娘批頭散發看不清面孔,大半個肩膀卻都露著,孟仲景沒有多看,快跑幾步衝上去,拽住王五肩膀就給了他一拳。
孟仲景生的魁梧高大,王五個頭也不矮,卻瘦了很多,加上之前費了一番力氣,一拳就倒了下去。認出孟仲景,他呸了一聲,就那樣躺在地上罵道:「孟仲景你最好別壞我好事,否則別怪我不……」
話未說完,被孟仲景又砸了一拳,自知不敵,王五憤恨不甘瞥了一眼那邊地上趴著的姑娘,匆匆跑了。
孟仲景還想再追,身後響起女人急切的嗚咽,他情不自禁回頭,然後就愣住了。
那 姑娘仰著頭,面容終於從滿頭長髮中露了出來,膚白唇紅,望著他的桃花眼裡淚水漣漣,乍一看,他險些錯認成未婚妻,但失神也只是一瞬,除了眼睛,兩人並沒有 任何相似。孟仲景剛要開口,姑娘一個掙紮起身的動作,肩頭衣衫毫無預兆掉了下去,整個上半身都暴.露在他面前……
孟仲景立即轉過身去,腦海里卻依然是那片白.花花的身子,心跳有些不穩。
「姑娘,我,我……」
「孟大哥,你在跟人打架嗎?」遠處傳來林重九焦急的喊聲。
孟仲景大急。這種情形被林重九看見,回頭說出去不但姑娘名聲沒了,他也不好做人。
「姑娘,我閉上眼睛幫你把手鬆開,你快穿上衣裳吧!」
白裙姑娘沒有反對,呆呆地看著前面高大的身影。
林重九腳步聲越來越近,孟仲景沒有時間猶豫,閉上眼睛繞到姑娘身後,幫她解手上衣帶,「冒犯了。」
他力氣大,很快便扯開,之後迅速起身,背對她道:「我去攔住弟弟,姑娘收拾好後快走吧!」
「恩人別走!」 白裙女子恢復自由後立即拿走口中帕子,哭著喊道。
孟仲景腳步一頓。
白裙女子見了,心中稍安,邊顫抖著系衣裳邊哭:「恩人救救我吧,我左腳扭傷了,這裡又人生地不熟,根本走不遠,恩人,求你救救我,我怕那人還沒有走遠,又來……」
她聲音嬌柔,哭起來更是哀婉可憐。
孟仲景心生惻隱,可他家裡沒有女眷,不可能收留她,正好那邊林重九走了過來,他心中一動:「姑娘,你,你再此稍等,我去尋,我讓弟弟去尋女眷扶你回村。」他原打算讓林重九在這裡守著對方,畢竟他一個大男人不好跟她單獨待在一起,但又怕王五折回來,只得臨時改了口。
「多謝恩人,恩人肯搭救如娘,如娘全聽恩人安排。」
名為如娘的女子斜腿跪坐在地上,低頭哭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