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允廷不是沒想過對付謝橋,只是他真的記不清謝家是什麼時候出事的了,當年他遇到蘭容時蘭容都十四了,他設計偶遇、英雄救美、直接訴情各種辦法都試過,蘭容都不理他,他沒辦法才從謝橋身上下手。
他十七歲中的探花郎,二十歲已經在戶部當了正六品的戶部主事,頗得上峰賞識。謝橋比他小三歲,學識不錯,但或許是因為早年喪父喪母的緣故,性子偏冷,人情往來上一竅不通,看似對寧家長輩頗為敬重,骨子裡又有一種自卑,想要做出一番名堂證明自己。大概是急於求成,謝橋春闈只點了同進士,正尷尬的時候,趙允廷許諾可以幫他安排一份外派的官職……
趙允廷相信,如果蘭容知道謝橋的真正脾性,蘭容一定不會喜歡上他,但蘭容沒有機會知道。她認識的只是後宅裡面的謝橋,只是那個身世可憐才華出眾儀表堂堂如清風朗月陪她賞蘭畫蘭的表哥,是跟她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趙允廷打心眼裡瞧不起謝橋,但得知謝橋要來,即便他已經占了先機,已經先認識了蘭容並得到了蘭容的好感,他還是前所未有的緊張。他怕妻子還會喜歡上謝橋,他有千百種手段再次讓妻子厭惡謝橋,可他就是怕自己還是比不過他。
趙允廷真的很想知道,上輩子自己到底是輸在相逢太晚,還是妻子單純就是不喜歡他這個人。如果是前者,他不用做什麼,蘭容有了他,便不會再為謝橋動心,如果是後者,那就說明上輩子妻子不喜歡他不僅僅是因為他帶給她的那些苦,更是因為她心裡始終不曾有他。
倘若是後者,他就算再娶妻子一次,也不會給她真正的幸福吧?
趙允廷做不到成全妻子跟旁人的幸福,但他也真的希望妻子會喜歡他,喜歡他這個人。
因為寧家辦喪事,趙允廷整整一個月都沒有登門,直到寧家派人傳話寧大老爺繼續授課了,他才忐忑地去了。
他來的不早不晚,寧家孩子們到了一半,趙允廷一進去,就見謝橋坐在中間最後一排,寧蘭容就坐在他身邊,正笑著跟他說著什麼。謝橋認真地聽著,才剛剛九歲,臉上卻多了寧晉書等人沒有的平靜淡然。
趙允廷心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位子上坐下的。
他望著窗外,耳朵卻聽著寧蘭容清脆動聽的聲音,聽她跟謝橋介紹自己。
「廷哥哥,你過來,這是我表哥謝橋。」寧蘭容扭頭喊趙允廷,大家一起讀書,她想讓表哥多個朋友。
趙允廷恍若未聞,依然望著窗外。
寧蘭容愣了愣,隨即想起什麼,對謝橋道:「廷哥哥最愛走神了,表哥等等,我去叫他。」
「我跟你一起去吧,世子比我年長,該我過去才是。」謝橋跟她一起站了起來。
七歲的寧蘭容沒想那麼多,現在謝橋這樣說,她覺得很有道理,率先走到趙允廷身邊,戳了戳他胳膊:「廷哥哥……」
趙允廷回頭看她,清冷的目光是寧蘭容從未見過的,她震驚地失了聲。
趙允廷視線從她臉上移開,落到了謝橋身上,他朝謝橋淡淡一笑:「你就是謝橋吧,以後咱們一起讀書,還請多多指點。」
沒有過分親近,也沒有冷漠輕視,對待陌生人很正常的態度,謝橋客氣回道:「世子過謙了,早聽表妹說世子學識出眾,以後小弟有不懂的,還請世子不吝賜教。」
趙允廷怔怔地看著寧蘭容剛剛站立的地方,餘光里是她跟謝橋並肩而坐的身影,良久良久,他才擡頭看向前方。
心口卻好像被人扎了一刀,疼得他想哭。
謝橋才來了一個月,蘭容就重新回到他身邊了,果然就跟上輩子一樣,蘭容不喜歡他,他早來晚來都一樣嗎?
趙允廷魂不守舍,寧大老爺在前面站著,將他的失態看得一清二楚,只當少年是貪玩走神,不停叫趙允廷回答問題。以往趙允廷再分心跟妻子說悄悄話都留意著老爺子的話,今日卻是沒有,身邊也沒有人敢提醒他老爺子問了什麼,他也不慌不亂,就那樣身姿筆直地站著,靜靜地聽老爺子訓斥。
第三次答不上來的時候,寧大老爺把人叫到前面,「把左手伸出來。」
趙允廷神色平靜地伸手。
戒尺毫不留情地砸了下來,一下比一下疼,打完了,寧大老爺罰他去外面站著。
趙允廷目不斜視地出去了。
他站在走廊里,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蘭容不喜歡他,除此之外,什麼都無法思考。
早課結束,寧家孩子們陸陸續續離去,吃過午飯短暫的歇晌過後再來上課。
大房的孩子一起走,寧蓮容領著弟弟妹妹連同謝橋一起離去,趙允廷終於忍不住在他們轉彎時朝那邊看了一眼,只看到謝橋的身影,寧蘭容走在他一側,被他擋住了。
趙允廷自嘲一笑,她眼裡已經沒他了,他還在期待什麼,期待她回過來安慰他?
寧大老爺最後走了出來,語重心長勸了他一頓,等他走了,趙允廷默默回了學堂,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以前都是他跟寧蘭容一起走的,跟寧晉書一起吃飯一起歇晌,醒來再跟他們一起過來。現在謝橋來了,他不想吃飯,或許,以後也不用再來寧家讀書了吧?
來了做什麼,看妻子跟旁人如何青梅竹馬?
趙允廷難以置信地擡起頭,見小姑娘真的站在身前,心頭瞬間湧起各種情緒,最後化成一絲苦笑。他重新趴了下去,悶聲問她:「你回來做什麼?」
寧蘭容面朝他坐在前排的板凳上,擔心地看著少年腦頂:「廷哥哥今天好像很不高興,是家裡出事了嗎?」
趙允廷搖頭。
寧蘭容抿抿唇:「那早上來的時候你怎麼那樣看我?冷冰冰的,都沒有笑,好像在生我的氣。」
趙允廷沒有說話。
寧蘭容有點不高興了,看看門口,到底還是不忍心,推了推他胳膊:「手心疼不疼啊?三哥上次被伯祖父打都疼哭了,咱們回去吧,我去我娘那裡給你拿藥。」
小姑娘一句一句都是關心,趙允廷慢慢擡起頭,紅著眼圈問她:「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寧蘭容所有的不滿在看到少年一副要哭的樣子時都沒了,她瞅瞅門口,小聲跟他說悄悄話:「我那是假裝走的,路上讓姐姐他們先回去了,我躲在花叢後面,等伯祖父訓完你了我再回來找你。廷哥哥,你怎麼哭了?」
趙允廷知道自己現在很丟人,可他就是忍不住,淚眼模糊地繼續問她:「那你今天怎麼不坐我旁邊了?」
寧蘭容徹底慌了,一邊拿帕子給他抹淚一邊疑惑地答他:「我東西都在那邊,伯祖父都進來了,我就沒有再換地方。廷哥哥是因為這個哭的?那我下午再搬回來好了。」
「那我不哭,你是不是就繼續跟他坐了?」趙允廷抓住她手,緊張地問,眼淚已經止住了。
少年委屈又可憐,寧蘭容本能地回答:「沒有啊,我喜歡跟廷哥哥坐一塊兒,本來也打算下午搬過來的。」
趙允廷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兩人大眼對小眼對視片刻,趙允廷忽然站了起來,將寧蘭容的書本字帖都搬回自己旁邊,認真地告訴她:「蘭容,以後都不許你再跟他坐一起,不許你跟他說話跟他笑,也不許你跟他一起走。」
他頤指氣使,寧蘭容不滿了,嘟著嘴仰頭看他:「為什麼啊?他是我表哥,表哥那麼可憐。」
寧蘭容有點傻了,完全不懂少年複雜的心情,她當然不忍心他哭,只是……
「表哥很可憐啊,姑父姑母都死了,我……」
「那我陪他玩。」趙允廷立即打斷她,「以後我替你陪他玩,我教他讀書,這樣蘭容就不用擔心他沒伴了,是不是?」
寧蘭容小嘴嘟得更高了,就在趙允廷忍不住難過時,寧蘭容低下頭,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廷哥哥是不是不喜歡我了?你都一個月沒來了,我想你,我想跟你玩,我想聽你給我念書陪我下棋,你陪表哥玩了,那我跟誰玩啊?」
越想越委屈,想擡手擦眼淚,手被少年攥著,寧蘭容又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哭的樣子,索性站起來撲到少年懷裡,埋在他肩頭哭了起來,「我喜歡跟廷哥哥玩……」她下棋贏不過姐姐,三哥又沒耐心陪她,只有趙允廷什麼都依著她讓著她,對她比爹娘對她還好。
趙允廷也傻了,完全沒料到會從妻子口中聽到這番話,聽她越哭越委屈,趙允廷連忙抱著人安撫,等寧蘭容不哭了,他才讓她站直了,捧著她紅撲撲的小臉問:「這樣如何,以後蘭容見到表哥就喊他一聲,其他時間還是咱們兩個玩?」
「好,那不許廷哥哥那麼久都不來了。」寧蘭容委屈噠噠地抽泣道。
「不會,以後我天天來,不能來的時候就給蘭容寫信,但蘭容要答應我,不許跟表哥單獨玩,行不行?」趙允廷心軟的一塌糊塗,卻沒忘了最重要的事。謝橋住在寧家,跟蘭容見面的機會太多,他必須防著點。
寧蘭容乖乖點頭。
她太乖巧,趙允廷忍不住親了她一口,親的嘴唇。
寧蘭容眨眨眼睛,等少年退開,她抹了抹嘴,皺眉道:「不許你親我,姐姐說長大了就不能讓男的親了。」
趙允廷溫柔地笑:「可我喜歡你啊,蘭容也喜歡我,長大後會嫁給我,所以咱們倆可以偷偷地親,不讓別人知道就行了,連你娘你姐姐都不能說。」
寧蘭容知道嫁人的意思,她看著跪在身前的少年,忽的笑了,「等我長大了,就嫁給廷哥哥。」
趙允廷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又親了一口。
寧蘭容傻傻地笑。
可是小姑娘總有懂事的時候,隨著兩人漸漸長大,寧蘭容越來越不肯給他親了,無奈趙允廷太狡猾,總能逮到偷親的機會,寧蘭容表面氣呼呼的,心裡又忍不住歡喜。
只是,等趙允廷十七歲中了探花,寧蘭容偶然聽母親跟回娘家的姐姐提起曾氏有心讓趙允廷娶他表妹,一顆心便揪了起來,趙允廷再來寧家做客時,她第一次故意躲在屋裡沒有出去見他,對著一個木匣發呆。
木匣裡面,全是趙允廷送她的東西,有首飾,也有一封封信。
可是他比她大了五歲,他已經到了成家的年紀,她還是個小姑娘。
寧蘭容低頭看看胸口,咬了咬唇。
趙允廷膽敢答應娶那個腰細胸大的曾家表姑娘,她就再也不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