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
月下,幾聲犬吠迴響在清涼山南麓寂靜的山谷中,驚起了一汪綠水旁棲息的白鷺。幾道素白的飛影在溶溶的清輝中轉了一圈,便朝夜色更濃的湖對岸翩翩而去。
順著白鷺飛翔的方向看去,在千頃澄碧的岸邊,坐落著一個白牆黛瓦的院落。在半開的烏木大門之上,垂著兩個大紅燈籠,這是整個山谷中唯一的燈火,如同蒼穹之上的北極星,為夜行人指引著歸家的方向。
一隻小舟如御劍般在平靜的湖面飛掠而過,劃破了倒映在水面的一輪皎潔圓月,盪開無數道碧綠的波瀾。
岸邊的萋萋芳草中,一隻黑犬昂著頭顱竄來竄去,沖著愈行愈近的小舟叫個不停。
一個身穿大紅色紗裙的女子從院子裡走出來,把一盤冒著熱氣的瓷碗放在地上,叫了聲「小黑」。黑犬這才停止了吠叫,一溜煙跑到碗前埋頭吃了起來。
女子轉頭看向不遠處小舟,忍不住嘴角一彎,滿眼都是喜悅。她急切地朝湖邊又走了幾步,湖水一圈圈沖刷著石岸,幾道水波打濕了她的繡鞋,她卻渾然不覺。
舟上的白衣人佇立在船頭,廣袖寬衣,袂裾飄飄,宛如月夜下凡的謫仙。只不過,這位「神仙」明顯比凡人還要心急,船還沒靠岸,他就一個飛身騰空躍起,在水面上下輕點,幾步就掠到了紅衣女子身邊,手臂一攬把她擁入懷中。
「蔓兒!這十餘日在外奔波厘查政務,沒有你在身邊,我都沒睡好。」
如蔓聽著他委屈般的訴苦,在他懷中輕輕蹭了兩下,笑意滿滿道:「王爺為國為民勞苦功高,累了吧?餓了吧?晚膳都準備好了,咱們進屋去。」
「哎,等下,我給你帶了好東西。」趙熠撒開手,回身踏上已經靠岸的小舟,在船尾的箱子中翻找。
如蔓好奇地跟著走上船,只見他從箱中取出一個包裝得嚴嚴實實的包裹,神色頗為得意地說道:「江寧府最好的繡娘花了一個月繡出的水綠織金紗裙,特意為你準備的。」
趙熠正說著話,岸上的黑犬已經風捲殘雲地吃完了狗糧,回頭一看多日不見的男主人回來了,連忙飛奔衝上前去。它那被如蔓養出一身膘的肥碩身體,裹挾著強大的衝擊力,重重往小舟上一壓,船身立馬歪到一邊。
趙熠身子一斜,眼見著他挖空心思送出的貴禮還沒上正主的身就要泡水,心中大驚,本能地手臂一撈,抓住包裹往船內一送,而自己反倒失了重心,直直栽進湖水中。
意外來得太快,如蔓見狀一聲低呼,連忙跟著跳進水中去拉趙熠。
兩人相互拉扯著撲騰半天,各自嗆了好幾口水,手忙腳亂地踩在湖底的泥土上,才終於站了起來。
這才發現,湖邊的水深也不過半人高。
明淨的月光中,兩人靜靜對視。原本一人白衣仙氣裊裊,一人紅衫明艷無雙,而現在,兩人皆是如落水狗一般狼狽。
「哈哈哈哈!」
兩人不約而同大笑起來。
「王爺,您現在這偉岸的樣子啊,可真是話本子裡說的『濁世翩翩佳公子,月下盈盈謫仙人』呢。」如蔓看到趙熠寬大的白衣貼在身上,再也飄不起來,又不禁毫不掩飾地笑出聲來。
「哼都怪你,要不是你把小黑養這麼肥,它哪能把船掀了?今晚我饒不了你!」趙熠假作憤懣,雙臂劃著名名水走過來,要把她捉到懷中。
如蔓側身躲過,嫣然一笑道:「王爺金口玉言下的命令,說小黑在長寧殿守衛真相,堪比忠義之士,說要善待它。我可是按您的吩咐行事啊,怎麼能怪我呢?」
她的玉簪方才在混亂中掉進了水裡,濕發披落肩頭,臉上精心打扮的妝面也被湖水滌盪得一乾二淨,露出白淨柔滑的瑩膚,一身薄薄的紗裙緊緊覆在她曼妙的身上,趙熠視覺上大受衝擊,耳邊又聽著她咯咯的笑聲,心癢難耐,一把將她抱起就往屋裡走。
「王爺,我做了你最愛的菜,再不吃就該涼了。」
「那就依夫人所言,我這就去吃我最愛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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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玉般的夜幕上,星月依舊明亮。待兩人在洞天水月之畔吃上晚膳,已是幾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如蔓換上了趙熠送的錦服,一邊吃一邊感慨:「江寧府繡娘的手藝果然是出神入化,這衣服太合身了,處處都十分熨帖。」
趙熠聞言立馬放下筷子,不滿道:「蔓兒,衣服合身難道不該謝謝我嗎?這尺寸都是我告訴她的。」
「你怎會知道…」如蔓順著他的話就問了出來,可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眼前這位自信滿滿的夫君即將藉機「大放厥詞」。
果不其然,她聽見趙熠驕傲地高聲道:「我怎麼會不知道?我可是用手一寸一寸丈量過的!你…」
趙熠話沒說完,嘴裡就被如蔓塞進一塊炒焦了的五花肉。如蔓滿臉緋紅,生硬地立刻轉換了個話題:「李後主選的這個地方,不愧是洞天福地,水月仙鄉。官家果真仁善,把這麼個莊子賜給我們。」
趙熠鼓起腮幫子,把那塊又焦又硬的五花肉嚼了半天,好不容易咽了下去,這才笑笑道:「官家剛登基不久,便讓我們負責尋找南唐遺寶,也是希冀找到寶藏來填充國庫,可誰能想到『龍蟠天干,水月洞天』八字謎語的背後竟是這麼個院子呢。官家拿著這院子也沒什麼用,索性賜予我們做個恩賜。」
「不過這院子好雖好,兩個人住著實孤寂了些。」如蔓撐著下巴,望了望寂靜的山谷。
趙熠聞言喜出望外,忙道:「那還不簡單,你想生幾個就生幾個呀。」
「我不是這個意思!」如蔓狠狠瞟了他一眼。
「好了好了,我不鬧了。蔓兒,你有什麼想法?」
「官家新政鼓勵辦學,此地山林幽僻環境清雅,我想把這院子擴建成一個書院,專收女學生,不知王爺允否?」
趙熠略一沉吟,道:「你是不是受到柴姑姑的啟發?」
「不錯,我常想,這一路走來遇到的女子,雲初九、傻姑、細腰、蘭斯馨等等,她們都過得如此困苦。如果有一個專門的地方,可以讓這些貧苦的女孩讀書,教她們本事,是不是她們的人生就可以有所改變?」
「好,就按你的想法,我給官家寫奏疏。」
「多謝王爺。」
「這書院叫什麼名字,你有想法嗎?」
「雲嶺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