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啊。」
陳若在小區門口下車, 對計程車司機道了聲謝。
天又開始飄雪了,陳若沒帶傘,把文件夾遮在頭頂擋雪。
公寓大樓外有兩盞路燈, 昏黃的光, 細小的雪花一片片飄下來,有些像灑水的蓮蓬頭。
陳若走得很慢, 邊走邊亂七八糟地想著。
遠遠看到燈下站了個人,頭頂和肩膀上都有雪。
她在心裡好笑地想, 有了蓮蓬頭, 還有人在下面擦著泡泡洗澡。
她沒再多看, 天氣實在冷,低著頭加緊腳步。
「陳若。」
她停下腳步。
回頭。
剛才那個站在燈下的人是蘇瑞。
只穿了件灰色的毛衣,一大截脖子露在外面。視線向上, 面色也不太好,唇色很淡。
不知道在這等多久了。
陳若吃驚蘇瑞怎麼會知道她住哪兒,但轉念一想他若是想知道,憑他如今的實力什麼查不到?
她微抿著嘴, 在原地站了會兒,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地在心中嘆了口氣。
上前一步。
「蘇瑞。」
這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讓蘇瑞一下子鼻酸,低著頭看她, 身體微微前傾,有種想把她抱進懷裡的衝動。
「我很冷。」
蘇瑞見她沒有反應,邁了一步靠近她,剛彎下腰想要抱住她時,陳若後退了步。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脊背還彎著。
南方的雪是濕的。
剛才過來時有幾片雪落在她頭上,如今化了,頭髮濕了些,頭頂有些涼。
陳若擡眼瞥過他頭頂的雪。
第二次在心中嘆氣。
取下圍在自己脖子上的圍巾。
「給。」
她伸手過去遞給他,他沒接。陳若擡頭看。
不知道是這昏黃燈光的關係,還是因為這刺骨的寒風,一時間她竟覺得蘇瑞的眼睛有些濕,眼角有些紅。
她有些不忍心了。
拉開手裡的圍巾,踮著腳尖掛到蘇瑞的脖子上。
一圈,再一圈。
最後剩下兩截往裡塞進圍巾里。
「你人很燙。」
「嗯。」
「好像有點發燒。」
「陳若。」
「……」
「我們重新開始吧。」
他中午時知道沈家向江家提親的事就心煩意亂得很,可偏偏腦海里全是陳若給他說的「我不喜歡你了」。
一整天渾渾噩噩,不知道怎麼就繞道來了這,本來只是在車上等,可又怕天黑著看不清人,才站在路燈下等。
「蘇瑞。」陳若輕輕搖頭,「你別再招惹我了……好嗎?」
蘇瑞覺得耳朵有些發痛,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來。
要是從前他一定會死皮賴臉地說「不好」,可是現在,他也會害怕、也會有顧慮、甚至也會自卑。
那天在江家再見到她。
她比高中時候更漂亮了些,長發燙了卷,嘴唇由淡粉變成了紅色,從前那個被他笑話「愛哭鬼」的女孩站在他對面言笑晏晏地和付思思說話時。
他就開始害怕了。
可只要一觸及,他又痴了。
就像兩個人之間從來沒有那空白的四年,不過是他下樓買了瓶水的課間。
「我先上樓了。」
陳若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聲音不大不小:「你快回去吧。」
這個小區不是新小區,不過安保很好,如果沒有住客同意任何人都進不去。
陳若在床邊坐了會兒,發了會兒呆,按亮手機
沈晗愷還沒有回她。
她有些無措。
從衣櫃裡拿了睡衣出來,她簡單地沖了個澡,又卸了妝。
濕發垂在胸前,冬天摸起來格外的冷,陳若手指被水泡漲又凍得發白。
把吹風機開到最大檔,把頭髮吹到不再滴水就關了。反正一會兒還要熬夜畫圖,她也就懶得把頭髮吹全乾。
關了臥室大燈,只開了盞桌上的檯燈。
她以前寢室時熬夜趕作業就是這樣子的環境,久而久之也就養成了習慣。
腦海中全是剛才蘇瑞在燈下的畫面。
在那等你。
陳若靈感一現。
開始畫圖,筆尖不頓,一直在紙上沙沙作響,兩張畫下來幾乎都沒有修改就完成。
感覺時間一晃而過,再擡頭時竟已經十點了。
她的設計一向簡潔為主,這次也不例外。
一共畫了四張圖,兩套女裝兩套男裝,兩個風格卻是一個主題。
陳若用訂書機把四張圖訂在一起,用鉛筆在封面上寫下——
這些都會照亮你聖誕的夜,老街的彩燈,門下昏黃的燈光,和,燈下等你的人,朝如青絲暮成雪。
沒想到這麼快就能把剩下的畫完,比她預計的早很多。
這會兒閒下來又開始想起蘇瑞來。
她重新看了遍四張圖,每張裡面都有蘇瑞的影子,靈感是他。
陳若臉有些燙起來。
反而睡不著了。
開了到陽台的玻璃門,雪已經停了。
再接著,她手機亮了。
一個沒有備註的號碼,但號碼卻熟悉得很。
陳若看了看手機,又看那輛車,這麼冷的天車窗還沒關緊,留了條縫。
「餵?」
電話那頭沒聲音,半晌才說:「是我。」
「……我知道。」
「……」
「你怎麼有我號碼的?」
「我讓人查的。」
「……」這回輪到陳若說不出話來。
電話那頭也同樣不說話,只有渾濁的呼吸聲,陳若那個蹭到蘇瑞脖子的食指指尖發燙,目光沉沉看著那輛車。
輕輕吐了口氣,眼睛看著那輛車:「蘇瑞,你是不是還沒走?」
過了會兒,車窗搖下來,兩人隔著十幾米的距離,一個在上一個在下地對視。
蘇瑞像是朝著她的方向笑了笑,搖了搖手機。
聽到他說:「在陽台不冷嗎?」
「我進去了,你也快回去吧。」
「知道了。」
掛了電話。
剛才聽他講話時鼻音很重,陳若想他一定是感冒了,又回想起剛才碰到他脖子時那燙手的觸覺。
穿得還那樣少。
猶豫了會兒。
又打開陽台門,那輛車果然還在那,絲毫沒有要走的跡象。
陳若在睡衣外套了件外套,出門前又折回來調高空調溫度。
樓道里很黑,燈是聲控的,不過這麼晚了陳若也不想發出什麼聲音吵別人睡覺,在手機上開了手電筒照路。
到電梯間坐電梯到了一樓。
陳若跑到車旁,敲了敲車窗。
車窗很快搖下來,蘇瑞明顯愣住了..
陳若直接伸手撫上他的額頭,又摸自己的額頭,的確燙很多。
蘇瑞抓過她伸進車窗的右手,兩隻手握著放在臉頰邊,不以為意地應了聲。
「陳若,我很想你。」他聲音有點顫抖,氣息不穩的熱氣打在她手心。
「你先去醫院吧,你好像燒得挺嚴重的。」
「明天去。」
陳若嘆了口氣,這麼冷的天車裡連空調都沒開,可能體溫還挺高的。
車上的音樂聲音很小。
兩人安靜了會兒,她的手還被蘇瑞拉著,只能半彎著身靠在車窗,聽到歌詞。
——只要你敢不懦弱,憑什麼我們要錯過。
很應景。
陳若很認真地看了眼蘇瑞的樣子。
握著她的手枕在手背上閉著眼,如果不是睫毛顫抖她都要以為他是不是已經睡著了。
蘇瑞和高中時候其實變化不大,只是眉眼間多了份冷峻和穩重,皮膚比那時候白了些,他眉間深鎖,陳若幾乎想伸出手把它展平。
「算了,你跟我上來吧,我那有退燒藥。」見他突然猛地睜開雙眼,又補了一句,「發著燒開車不安全。」
房間收拾得還算乾淨,公寓不大但幾個花瓶里都插了鮮花,很有生活情調,也很溫馨。
陳若從藥箱裡翻出溫度計,用酒精棉擦了一下頂端,又甩了幾下。
蘇瑞沒用手接,張嘴讓她放進來。
他含著溫度計嘴巴鼓鼓的,整個人舒展地靠在沙發上,頭向後仰著,眼睛卻直直地看陳若。
「你別看我了。」
聽到這句,他含著溫度計笑了。
五分鐘到了。
陳若取出溫度計看,竟然都燒到了39度。
也不知道他這麼長時間怎麼熬的。
「去醫院掛針吧?體溫很高。」
「不用,吃藥就行。」
「會燒壞的。」
「燒壞才好。」
他眼睛半刻都沒離開陳若身上,玩笑話卻又說得認真。
陳若沒回答,站起來從藥箱最上層拿了板退燒藥,壓出兩粒藥在手心。
等他吃完藥,陳若從柜子里拿了床被子鋪在沙發上。
「你今晚就睡在這吧,我也回去睡覺了。」
剛直起身,手腕就被人拽著使力一拉,陳若整個人都跌下去。
等再睜眼,她已經壓在蘇瑞身上,氣息打在她臉上,很燙。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蘇瑞就揚著下巴在她額頭上蓋了個吻。
陳若整個脊背都僵了一下,可偏偏那個吻又輕柔地好像不存在,像是不小心掠過她額頭。
這個姿勢只維持了幾秒,陳若就從他身上爬起來。
長發垂在臉頰兩旁,這會兒有些凌亂,白色的棉質睡衣露出胸前一片光潔的皮膚。
剛才倒下來時褲子往上縮了些,一截白皙纖細的腳踝在外面,在黑暗中映出微涼的光。
蘇瑞喉嚨有些干。
眉間突突地跳動。
看陳若迅速整理了下睡衣,就轉身朝自己的臥室走去。
「明天我們好好談談吧。」
在臥室門將要關住時,他聽到哽咽的一聲。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