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
陳若準時下班, 手機上也準時收到一條信息。
——我已經到了。
她嘴角不易察覺地揚了揚,把那串號碼改成「蘇瑞」,存進通訊錄中。
一段感情中的兩個人, 總有人要主動才有可能。
他們兩個人之間, 蘇瑞永遠都是主動的那個,可主動的人也一定比那個默默接受對方的好的那人累許多。
昨天晚上她在陽台看蘇瑞一個人坐在車內, 看車裡的亮光明了又暗。
她突然很害怕地想,如果蘇瑞不再主動了, 他們兩人是不是一點可能性都沒有了?
她總是習慣性地為了保護自己而把他推遠, 昨天才一下明白原來她心底也是在期盼些什麼的。
那就再給彼此一個機會吧。
好好聊聊過去發生的一切, 把所有暗涌都變成涓涓細流。
陳若上車時已經是五點15了。
蘇瑞動作自然地湊上前幫她扣上安全帶,拍了拍她的後腦勺:「剛才公司門口那人在跟你說什麼?」
「我們部門的副經理,來催我交設計稿的, 我昨天畫好忘帶來了。」
蘇瑞又朝那方向斜睨一眼:「他對你挺凶的?」
「沒有,他就是嚴厲了些,是前輩嘛。」
蘇瑞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再繼續聊這個話題。
「有想去的餐廳嗎?」
「你決定就好。」陳若回國沒多久, 哪裡知道有什麼好吃的餐廳。
車開到一家古色古香的餐廳前停下,馬上就有人出來替蘇瑞泊車,接著兩人就被帶到了最中央的位子。
陳若坐下,環顧了一圈,這樣的氛圍很曖昧,像是來約會的。
陳若心怦怦跳著, 臉有點紅,一隻白皙的手顫悠悠伸過去按在蘇瑞手背上。
「陳若……」他被這細小的舉動嚇到,太陽穴突突跳動,迅速反握住陳若的手。
剛要說話就被她打斷。
「你先聽我說,蘇瑞。」陳若擡眼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有三件事……我很在意,所以我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你。」
蘇瑞啞了聲,喉嚨里像塞了團棉花一樣難受。
陳若見他不回應,擡頭看他,他這才慌亂地忙點了兩下頭,聲音啞著:「什、什麼事。」
這會兒餐廳里的燈關了好幾盞,只剩下幾盞昏黃的燈。
那燈光下,陳若可以看到蘇瑞眼中的亮光。
她心底變得異常柔軟起來,從她存有芥蒂地最小一件事開始講。
「你知道江老是我外公吧,其實我跟你還在一起時就知道了,我第一次聯繫他時是因為我媽媽的病,他讓我去漢爵找他,我在那裡……看到了付思思和你。」
她停頓了會兒,見蘇瑞不太記得的樣子,才說:「她親了你一下,對吧?」
「什麼時候的事?」
他皺眉,早就記不得了。
「那次是她突然靠過來的,真的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陳若點點頭,這件事她知道是付思思故意做給她看的。
上了兩道菜。
蘇瑞正襟危坐,一隻手拉著陳若,另一隻手端正地放在大腿上,像第一次去學校的小學生上課認真聽講的樣子。
「你很緊張?」
陳若夾了塊菜放到他碗裡。
「我他媽都要緊張死了!」
看他突然罵了句,臉上繃緊的線條稍稍柔和了些,陳若低著頭笑了下。
繼續問第二件事。
「你開新聞招待會的那次,付思思把我帶去你家,然後我在門外聽見你跟你爸爸說的話,你說……你對我是玩玩的?」
這些事對蘇瑞來說都很久遠了。
他向來不會記住這些無關緊要的事,這幾年時常浮現在他眼前的過去的畫面也不過是那時的陳若而已。
他已經記不清是哪次記者招待會的事了,但記得他的確跟蘇炳城說過這樣的話。
他看向陳若的眼神一下子變了幾分。
緊緊握著她的手:「我之所以那麼說,是因為當時我的能力還不足以保護你…陳若,你不懂,當時的環境下,我實在害怕我爸會對你不利,我只能那樣說……如果我早知道那時你在門外,再怎麼樣我也不會說這樣的話傷害你。」
那麼久遠的傷心事如今一層層扒開來談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自己那麼久不能釋懷的事情,到最後卻是為了保護自己。
陳若另一隻手捂住眼睛,手心很快就濕了。
蘇瑞看她這副樣子更覺得自己那時候簡直混蛋。
他那樣捧在手心的人,最後竟然是因為這樣子的原因離開他的。
「最後一個問題。」
陳若因為哽咽發出來的聲音有些好笑。
只不過蘇瑞這時候緊張得根本沒了其他反應,只覺得從腳底到後腦勺都有一根線崩著。
「也是我最後選擇離開風川的原因。」
陳若也很緊張,她怕這個問題得不到好的答案,只是那樣的照片那樣的事……
還能有什麼合理的解釋嗎?
「我走的前一天晚上,你和付思思發生了什麼。」
蘇瑞最後一根弦斷了,他幾乎能聽到大腦中「嗡」得一聲。
他斟酌著該怎麼說那晚的事,遲遲不知道如何開口。
陳若心頭剛剛燃起來的火苗又一點一點熄滅了。
她沒有催,耐心等著蘇瑞。
良久。
他終於開口。
「那一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本來是個晚宴,我喝了點酒……真的不多,可莫名其妙就把她看成了你,我也記不清發生了什麼。」
蘇瑞越說越輕聲。
這樣的理由連他自己都嗤之以鼻,可偏偏事實就是這樣。
他都不敢擡頭看陳若。
只覺得握著的那隻手輕微的顫抖。
陳若的臉在燈光照映下泛紅,臉上掛著淚痕,表情卻淡淡的。
她笑了笑,自嘲般開口:「我還以為,那也會是個誤會呢。」
蘇瑞的心因為這句話沉到谷底。
眨了眨眼,眼前越來越模糊,看不清陳若的臉。
——「我們慢慢來吧,蘇瑞,給我時間,試著原諒你。」
他不敢相信似的眨眼,眼眶外迅速氤氳開一圈紅。
陳若心中也隨之泛起一波波漣漪。
聖誕節前幾天,新一期的雜誌正式出刊。
這次刊登的設計圖會同步網站預售,按照目前的銷量看,陳若設計的那兩套情侶裝排名最高。
設計部的一行人都聚在會議室開會。
這期雜誌以聖誕節為主題,銷量比往常翻了一倍,夏經理很高興。
「我們的隊伍有了陳若的加入,銷量真是穩步上升啊。」
大家都鼓掌,陳若頷首微笑,等掌聲結束剛想說點什麼,就被副經理打斷。
冷哼一聲:「做設計師就本本分分做,還為了迎合大眾設計成情侶裝的樣子,你們這種新人就慣用些小伎倆。」
陳若臉上的笑還掛在臉上,一下子有些僵硬。
她不覺得這算什麼掙噱頭的伎倆。
夏經理忙打圓場,這副經理的脾性她是知曉的,好些年來都卡在副經理的位置上,她比他資歷淺,最後卻越過他成了經理。
他也便愈發看不慣新人,尤其是有潛力的新人。
「就是嘛,而且聖誕節情侶本來就喜歡穿情侶裝啊。」
林中瑤在一旁低語著反駁。
副經理沒再說話,只是斜睨著陳若哼了聲。
坐在一旁的林中瑤湊過來,手腕曲著擋在嘴邊,附在陳若耳邊:「我早說他是個變態了,你還不信。」
陳若偏頭朝她笑了笑:「謝謝你啊。」
開會的內容很簡單,無非就是布置了些工作。
服裝的後續問題都交由服裝部處理了。
MC各個部門分工明確,很獨立,效率也很高。
出了會議室,陳若往工作室走。
中途收到了一條信息,是蘇瑞發來的語音。
她本想按轉文字,卻不小心播放出來。
——花收到了嗎?
她還在疑惑,就看到工作室的三四個女生都圍在她位置上。
走近一看,是巨大的一束草莓花束,包裝精美,紅色的草莓上撒了白色糖霜。
紛紛逼問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陳若也被眼前這大片的紅色嚇到,拿出中間的卡片,打開。
——我再追你一次吧,陳若?
寫得行雲流水,她認得這字,這些年封閉的心一寸寸融化,變得像水一樣綿柔。
大家也都看到了那卡片上的字,更加激動。
「這是前男友寄的吧,也太浪漫了吧。」
「舊情復燃啊,不行了,簡直就是把冬天過成春天的節奏啊!」
「冷冷的狗糧在臉上胡亂的拍。」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鬧。
陳若抱著花束從中間退出來,臉頰紅紅,說了聲「我去給大家洗草莓」就在一片哄鬧退出來。
她還沒來得及回信息。
蘇瑞就已經等不及地打了電話過來。
陳若草莓洗到一半,在外套上隨意抹了一下手上的水,接起手機,偏頭用肩膀夾住。
「蘇瑞,我收到了。」
「唔,很喜歡,謝謝。」
電話那頭傳來低沉的笑聲:「那不知道陳若小姐是不是願意賞臉跟我共進晚餐呢?」
「那就勉強答應蘇瑞先生這個請求吧。」
陳若也難得地學著他的樣子開玩笑。
電話兩端都笑出來,蘇瑞那突然有人有事找他,這才匆匆掛了電話。
洗好草莓,陳若擡頭看了眼鏡子中的自己,眉眼藏著笑,嘴角輕輕翹起。
她清楚內心的雀躍是因為什麼。
回了工作室,陳若一個人一個人分草莓,一圈都分下來後才回座位,把剩下的放在她和林中瑤桌子中間一起吃。
林中瑤指指她桌上那張卡片,意有所指:「蘇瑞?」
「嗯。」
陳若又笑開來。
林中瑤揀了顆草莓吃,突然想起什麼。
「對了,那你們要一起去一中校慶嗎?」
「校慶?」陳若沒聽過這回事。
「你不知道?前不久老朱通知的我呀,我們班48個人我都發了郵件的。」
「啊,這些年我的聯繫方式都換掉了,難怪沒收到,校慶什麼時候?」
「等會兒,我看看啊。」林中瑤椅子往後一挪,伸長手臂夠到桌角的手機,翻看了會兒,「噯?正好是聖誕節那天」
陳若點頭:「我會去的。」
林中瑤還在八卦:「和蘇瑞一起嗎?」
「不知道。」她低頭想了會兒,又說,「我問問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