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凡靜靜的聽完董貫發表感言，總有一種他是在說自己遺言的錯覺。
他聳聳肩膀。
他承認董貫說的話很觸動心弦，可那又怎麼樣？年輕時做的那些勾當已經毀了多少無辜之人的性命和家庭，現在懺悔有什麼用？
可能是董貫預知到了自己性命即將迎來終結，所以才說出這些話，想減輕心裡的愧疚感，算不上真正的醒悟，算不上真正的痛改前非。
選擇了什麼樣的人生，就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說完了嗎？」
周凡掏掏耳朵，好像聽到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一樣。
這副輕蔑的動作瞬間讓董貫的臉色又變了幾分，往後倒退兩步，好像已經意識到了自己被拒絕的結局。
「要解藥沒問題啊，就像你說的，我倆至少有那麼一段時間相處的還不錯，看在往日情分的份上，我不會像為難高俅那樣為難你。」
「但與此同時你也要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要是想從我這裡得到解藥方子，就要答應我的要求。」
「如果他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的道理，相信你也不是不懂。三日之內從江南周邊城鎮全部撤兵，應該不難做到吧？」
周凡說這話時臉上還是笑著，像是在和許久不見的朋友客套一樣，字裡行間的強勢和威脅感卻並不因他的語氣而降低半分，反而透露著些許震懾人心的詭異。
「撤兵嗎……」
董貫喃喃的重複這兩個字，之前出現在他臉上的釋懷又浮現了出來。
周凡沒有催促，也沒有再繼續試圖說服他，就這樣靜靜的看著董貫。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瞬。
「行，我答應你。」董貫抬起眸子迎陣周凡的目光看回去——他已經帶著手下在江南附近駐守了不知多少時日，殫精竭慮，想盡了所有辦法都沒有找到可以攻下江南的突破口。
與其繼續做無謂的努力，比如用來換點可以切實拯救性命的東西。
「撤兵回京城，充其量也不過是被皇上下令砍腦袋而已，我爛命一條，早就不想活了，隨便皇上怎麼處置吧，我真的累了。」
董貫的聲音越說越清，說到最後好像不是在說給周凡聽，而是在說給自己聽。
周凡也懶得搭理。
無論董貫是不是在打感情牌，他都沒必要接這招。
自己的人生自己決定。
董貫想要繼續掙扎也好，放棄努力也好，那都是董貫的事，與世界上其他人沒有半分關係。
「好，我知道你現在不想見我，我也不多浪費你時間，話就說到這裡——三日之內我會帶著大傢伙回京城，而後我會孤身一人返回找你要藥方，希望到時候你能履行承諾。」
按照董貫往日行為作風，絕不可能就這樣在自身利益毫無保險的情況下答應對方的要求，可現在他卻連講價都沒跟周凡講價。
這下就連周凡也跟著詫異。
怎麼？
董貫是真被他折磨得連最後的求生欲望都沒有了？
不至於吧…
上上下下打量了董貫一陣子，周凡「嗯」了一聲，頷首：「我的信用度你大可放心，我不像某些人，以奸猾狡詐在同行里出了名，無論做出什麼承諾對方都必須多留兩個心眼子，否則和白白送死沒什麼不同。」
周凡說這話意有所指。
至於指的是誰，那自然就是站在他面前在宋徽宗面前紅極一時的太監總管。
董貫也不是傻子，自然聽的出周凡在陰陽怪氣他，也沒有反駁，只是閉了閉眼睛，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笑，轉身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十分落魄，和曾經意氣風發的樣子判若兩人，好像一夜之間蒼老了二十歲。
周凡默默看著他走遠，搖頭嘆息一聲。
造孽啊……
無論董貫是裝的還是真的，他既然能說出那番話，就說明人性中最後的一點良知還沒有被徹底泯滅。
哪怕是在殺人不見血的皇宮裡生活了幾十年，董貫內心最深處、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地方，還是殘留了一絲最純真的色彩。
如果董貫小時候沒有被父母賣到皇宮裡，而是像普通孩子一樣在長輩的呵護和引領下成長，現在說不定也能成為一代梟雄，而不是落下一身罵名。
只能說人各有命吧。
記憶里浮現出穿越前所讀的零零碎碎的史實，周凡也不知該如何描述心情。
就算是穿越過來的，他也只是肉體凡胎，雖然能夠窺見歷史變化的趨勢，但也不一定就能讓方向百分百朝著自己想要的地方改變。
但無論如何，周凡都會盡力。
盡力讓這個世界多一份美好，少一份殺戮。
……
董貫少有的言而有信了一回。
還沒到三日，就在第二天下午時分那些像屁股長在了江南土地里的士兵們，終於向京城的方向挪動了腳步。
站在江南城城牆上，周凡眯著眼睛看著像螞蟻一般的黑點，朝著遠方行走，心中那塊懸著石頭也終於放下了。
雖然真打起來的話，周凡肯定不會讓武家大軍輸在朝廷軍隊之下，但不管誰輸誰贏，戰爭對於雙方來說都是極大的消耗，更是會傷害無辜百姓。
現在董貫駐兵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就剩下高俅一個人了。
比起董貫來說，高俅好對付的多。
重新衡量了一下眼前局勢，周凡心中安穩了些，轉頭詢問站在自己身後的副將：「現在江南郴州瘟疫情況如何？跟昨日相比有沒有什麼改善？」
副將聽完之後立刻拱手匯報情況。
「報告武值大人，得益於你的藥方，現在江南城中已經沒有感染得嚴重的病人了，只是一些老人和孩子還有症狀，但也在藥物可控的範圍內，基本上是已經平息下來了。」
說起這好消息，副將本人的語氣也難掩激動。
他半跪在周凡身後，看著周凡的背影，就好像在看一個從天而降的神。
「武值大人，末將真心佩服您，在親身經歷跟隨您打天下之前，末將做夢都沒有想到世上竟真有如此聰明才智之人……還是末將的眼界太狹窄了，才無法想像您這般的偉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