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自己一文不名,結果發現原來身懷巨款。
這巨大的落差讓主僕三個對著那張一千兩的銀票發了好一會呆,才陸續回過神來。
石楠的目光還沒法從銀票上拔出來,有點結巴地道:「姑、姑娘,玉簪姐,你們別笑我沒見過世面,我怎麼覺得這錢有點燙手呢?」
講真,這要是一百兩,她能樂得跳起來到屋外跑兩圈,可翻出十倍的一千兩——有點嚇人。
為了形容好自己的感受,她還努力打了個比方:「就是太太給姑娘準備的嫁妝,加起來也未必能有一千兩吧。」
她是跟著轎子來的,見過沿途挑的那些箱籠,看上去不少,但她可不敢想裡面到底裝了什麼,徐大太太之前是把給望月準備的嫁妝曬了一院子,可既然是給望月的,那就不要妄想會給瑩月陪過來,不然望月嫁期不會定到很遠,拿什麼給她陪去隆昌侯府呢?
玉簪咽著口水點著頭:「你不用解釋,我懂。」
方老伯爺隨手給個見面禮就超出了瑩月總嫁妝的價值,這齣手,是豪闊到驚人了。
瑩月滿面嚴肅,小心翼翼地把銀票折起,放回了紅包袋裡,向兩個丫頭道:「窩要還給他。」
她不敢收這麼重的禮。
玉簪石楠都沒什麼意見,不過石楠有點捨不得,要求道:「姑娘,再給我一眼吧,我還沒有見過這麼多錢呢,說不定以後也沒有機會見了。」
瑩月笑開來,點頭:「好。」
做出歸還的決定以後,她也就輕鬆起來,把銀票重新取出,跟兩個丫頭圍坐著瞻仰觀看,她沒見過銀票,也有些好奇。
三個人傻樂過一圈,才又收起來,時間差不多到了中午,打廚房裡送了飯來。
這回送飯來的是個打扮利落包著頭巾的嫂子,自稱姓吳,奉了方寒霄的令。
玉簪請她坐下,和她攀談了幾句,據她說,以後新房的飯食都由她來送,等到瑩月傷好,能管事了,那願意自己派人去廚房領也行。
玉簪謝了她,把她送出去,回身笑道:「要說大爺待姑娘也是不錯了,等晚上他過來,姑娘和他提一提嫁妝的事,應該能拿回來。」
徐大太太準備的東西再少,那也能找出些東西來使,新房總不能一直這麼空蕩,最起碼的,瑩月得有兩件換洗衣裳。
瑩月正尋地方把那個紅包藏好,聞言緊張地一回頭:「他過來?」
倒把玉簪問得一愣:「——不過來嗎?」
瑩月繃著臉回憶了一下,一口氣松下來:「不過來的,老伯爺叫他來,他不來,我想他不喜歡窩。」
她不覺得這有什麼困擾,還覺得挺好的,方老伯爺之前叫他來,她在旁邊呆著,不敢出聲,但是十分怕他應下來。
石楠可不認同,不過要說方寒霄現在就喜歡瑩月,那也是太自欺欺人,她就退一步道:「姑娘別急,大爺總會喜歡姑娘的。」
瑩月嘀咕:「窩才不急。」
要照她天真的想法,方寒霄就此把她忘在新房裡才好。
玉簪已經把食盒打開來擺飯,吳嫂子送來的飯食真不錯,比在徐家時的好多了,瑩月看著都犯了饞,但是礙著傷處,越香的菜式放的料越重,她都不能碰,只得還是挑著些軟爛清淡的慢慢吃了些。
用過了飯,又沒事了,瑩月不出門,躺回床上去休養,躺了半下午,她躺不住了,百無聊賴地又爬起來,她這時想起了她丟在徐家的那些書,十分心疼地跟丫頭念叨:「我的蘇,我攢好久呢,還有——」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了熙攘的腳步聲。
然後,洪夫人領著兩個丫頭進來了。
瑩月全無防備,一擡頭,直接嚇僵住了。
玉簪石楠也僵了,她們是從洪夫人的棍棒底下逃出來的,還不知道這時候蔡嬤嬤等人是個什麼下場呢,一聯想,哪有不怕的?
但是洪夫人看上去居然很和氣,踏進門檻,往瑩月面上一打量,笑著問她:「好些了?」
瑩月被她一問,才反應過來,站起來,戰戰兢兢地道:「嗯。」
她沒請洪夫人坐,洪夫人自己十分自如地尋到主位坐下了,又向她招了招手:「坐吧,你身子虛著,就別講究這些虛禮了。」
她膽小,但正常情況下,她不是膽小到這個程度的人,她還能找著方寒霄去拿筆爭辯幾句呢,但洪夫人不太一樣,她精明外露一看就是個厲害人是一樁,另一樁,則是她這個年紀又是這個做派,很容易讓瑩月想到徐大太太,對於徐大太太這一款式的,瑩月是真的怕。
見到了她就想把自己縮起來,好讓徐大太太看不見她。
她這樣的舉止不算很有禮儀,但洪夫人反而滿意,再把瑩月周身細一打量,就更滿意了。
一看就是個好擺布的被嫡母收拾慣了的庶女,身子骨還生得細弱,沒熟的青果子似的,穿著朱紅嫁衣都顯不出什麼新婦風韻——瑩月身上的嫁衣其實原是望月的,婚期定得太急,倉促間繡不出新的,也不敢往外頭去買,怕引人疑慮。瑩月身量比望月嬌小,穿著不怎麼合身,因此愈顯出稚氣來了。
她這個模樣,以洪夫人老辣的眼光來看,那就是三個字:沒長開。
沒長開好,沒長開,才有留仙蘭香施展的餘地,哪個男人也不喜歡啃沒熟的青果子,一啃澀一嘴。
洪夫人的態度更和氣了,徐徐跟她說:「昨晚上太混亂了,許多事我沒來得及料理,你這裡當時我也不知該怎麼安排,怕人多口雜,有什麼閒言碎語傳到外頭去,有失我們這樣人家的顏面,所以暫時我把人都叫走了,只把你自己的丫頭叫了來,先服侍著你。」
留一個空蕩蕩的新房給瑩月本是不成道理,石楠玉簪兩個也是方寒霄去要回來的,但從洪夫人嘴裡說來,竟似乎都是她的體貼苦心,瑩月心裡覺得不對,怕被拉去打板子,不敢駁,低眉順眼地只是聽。
當然,往不往心裡去就是另一回事了——她在徐家時修煉得最厲害的本事,就是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嘴巴上不要去頂,能少吃好些苦頭。
洪夫人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繼續道:「我特意重挑了挑,有一點磨牙好傳小話的我都剔出去了,唉,霄哥兒這孩子,我同伯爺都不知他怎樣想的——算了,不說了,他既然認了你,你就是大房正經的奶奶了,如今我把人都領了來,你先使著,若還有誰不老實不服管的,你只管去告訴我,我有的是法子治她!」
說到最後一句時,她有意一下子疾言厲色起來,見到瑩月嚇得眼皮一顫,兩個丫頭立在旁邊也是噤若寒蟬,滿意地揚了揚唇,揮了揮手:「都進來吧,給大奶奶見禮。」
屋門大敞,帘子高高打起,兩排共八個丫頭四個婆子魚貫進來向瑩月行禮。
洪夫人從旁解釋著:「我問過了,原來貼身伺候你的就只有你身邊這兩個丫頭,依著我們家的規矩,我另給你配了六個,婆子是粗使的,照理還該有些跑腿的小丫頭,不過我想著你這裡沒人使,只兩個丫頭夠著什麼的,所以先急急忙忙替你把屋裡的人配齊了,至於屋外跑腿澆花做粗活的那些,回頭我看了冊子,再挑好的與你送來——唉,也是沒想到,你們大太太就待你這樣。」
這意思是給瑩月陪嫁來的人太少了,所以迫得洪夫人有些準備不及,先給她配一批,回來視情況——視這些眼線刺探的情況,再往裡追補一批,洪夫人這麼一說,稱得上是進可攻退可守了。
方徐兩家生態很不一樣,在徐家裡,就是長姐望月身邊也沒這麼多伺候的人,她更是習慣了只有玉簪石楠兩個,安安靜靜和和氣氣的,洪夫人這一下把她整間屋子都快塞滿了,別不別有心思的且不說,她第一感覺是好煩。
她不習慣也不喜歡身邊跟上這麼多人。
但她的習慣和喜歡從來也不重要,瑩月憋悶著,日常過得差一點寒酸一點她是真不在意,可是安全的小圈子被打破,她很不舒服。
心裡呼呼地往外冒著逆反的小火苗。
再慫再軟趴趴的人,也是有她那麼一根小逆鱗的,碰到她要不高興。
洪夫人要是就帶兩三個丫頭來,她可能也就包子地收下了,可是一下搞這麼些,那她一個也不想要。
而且——丫頭不是六個,明明是八個啊!
這麼多人擠在屋裡,轉個身都要撞到!
她總悶著不說話,洪夫人有點不耐煩了,此時順著她的目光一看,自以為明白過來了,笑道:「你可是奇怪留仙和蘭香?」
瑩月其實沒特意盯著她們兩個,不過她們站的位置最好,看上去就像在看她們了,瑩月想搖頭,洪夫人已先道:「霄哥兒這幾年都在外頭,身邊也沒個人,如今乘著你進門,一併替他也安排兩個,若不是為著老太爺病勢沉重,其實這兩個人早該添上了——唉,他母親去的早,說不得,這些事只有我這個做嬸娘的替他想著了。」
又道:「不過,自然也算是伺候你的,屋裡有什麼活計,你不要想著是長輩賜的,就不敢吩咐她們,該使喚只管使喚,若有哪個拿大不敬重你的,我饒不了她。」
清麗的留仙和明媚的蘭香一齊屈膝,嬌聲道:「奴婢萬萬不敢。」
洪夫人挑了唇角:「這就對了,從今往後,好生伺候著大爺和大奶奶,知道嗎?」
留仙蘭香應道:「是,奴婢謹遵夫人吩咐。」
她精神一振!
不不,她沒想順勢給方寒霄塞人好解脫自己,她根本不覺得自己有安排方寒霄生活的資格,她還沒有進入所謂「方大奶奶」的狀態。
所以她想的是,她沒資格管方寒霄,自然也沒資格替方寒霄收通房啊!
給方寒霄的這兩個有理由不要,那給她的這六個也可以退掉——不說全退掉吧,渾水摸魚退兩個也是好的,否則一想到以後每天她都要生活在一屋人的眼光里,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瑩月腰杆不由直了直,找到理由了,她就好開口了,慢慢道:「夫人,窩不能,收她們——」
她講話慢,理由沒那麼快說出來,洪夫人先聽見的是她不帶拐彎的拒絕,因為出於意料之外,臉色當即就變了:她小看了這小庶女,看著是個青果子,其實裡面是有數的!
瑩月慢悠悠地說出了下文,「大爺沒有同意,窩不敢收。」
她可理直氣壯了,因為在她的念頭裡,只要方寒霄同意,她馬上就收,所以她沒在拒絕洪夫人,只是不能替方寒霄做主嘛。
至於方寒霄會不會收,那瑩月還真有數,早上方寒霄和方老伯爺談話的時候沒避著她,她站得遠一點,看不見方寒霄寫了什麼,可她聽得見方老伯爺的話,方寒霄跟二房不對付這一點,她是能拼湊出來並且十分肯定的。而且還不是一般的不對付,當爹的都蓋章並且認命了,還能有假嗎?
那都這麼不對付了,方寒霄怎麼還會要洪夫人給的通房,他看上去也不是個色鬼模樣——雖然她不知道色鬼該是什麼樣,不過肯定不是方寒霄那樣的。
洪夫人聽見她下一句,心緒才緩了緩,笑道:「傻孩子,要他同意做什麼?霄哥兒要面子,你真去問他,他自然是說不要的,可哪個男人不喜歡美人,你真替他安排下了,他還能拒絕不成?」
又緩緩道,「照理,這話我說不說都行,不過瞧你是個可人疼的孩子,就格外教你一句。你聽我告訴你,你這婚事,原來定的是你大姐姐,因你大姐姐病了才換了你——這裡面到底是怎麼樣,我就不多說了,霄哥兒為著我們老太爺,是認了你不錯,可是他心裡到底高不高興,你應該知道?」
瑩月搖頭:「窩不知道,看不粗來。」
她還是怕洪夫人,這句話說得很老實,她就是看不出來方寒霄到底高不高興,也不知道他對她到底是怎麼個想法。
她不是個很好耐性的人,深吸了口氣,語速都加快了點,「你這孩子,這有什麼不知道的?猜也猜出來了!你大約是要面子,不好意思說,其實,這樣才是吃虧呢,霄哥兒心裡必然是郁怒的,你學著大度些,不要等他開口,把可他心意的事替他辦在頭裡,慢慢哄轉俯就著他,這男人的心也不是鐵石做的,他看清了你賢惠,自然緩緩就叫你熨帖過來了,到那時,你的日子才算是好過呢。」
瑩月眨巴著眼,臉頰從淡粉變作了深粉——其實洪夫人說得並不露骨,但從沒人教過她男女之間的任何事,她在這上面幾乎是一張白紙,洪夫人嘴裡又是哄轉又是熨帖的,當著一屋子人的面,就這個程度也夠把她羞著了。
方寒霄那麼大個人,為什麼要她去哄啊。
她埋頭捏著衣襟,很害羞地道:「窩,窩不會。」
洪夫人見她有羞意,不知她這羞意純是閨閣少女的本能,其實根本還沒想過要和方寒霄過日子,以為有門,打起精神再接再厲:「你才嫁來,自然是不會的,不會,才要慢慢學起來。男人嘛,其實也是好琢磨的,你順著他,溫柔賢良,不要學那等拈酸吃醋的小家子氣,就好了。我一片都是為你好的話,你細想想。」
瑩月哪裡好意思細想,把洪夫人那教她哄男人的話全丟到腦後去,辨了辨她話里的意思,這還是要給方寒霄塞人啊,就先點頭:「嗯。」
洪夫人一喜,瑩月接著道:「大爺在,老伯爺那,夫人——」
這一串話她說得有點吃力,石楠在旁原捏了一把汗,怕她不懂事應了下來,只是主子們說話,她不敢插嘴,這時見瑩月說話不便,但是堅持住了,心下放鬆,上前一步代為回話道:「夫人,我們姑娘的意思是,大爺如今在老伯爺那裡,我們姑娘初進門,不敢替大爺做主,夫人有這番美意,可遣人去詢大爺一聲,或是婢子跑個腿,只要得了大爺允准,我們姑娘再沒有二話的。」
當然她很想有,不過若方寒霄有納妾之意,那她們根本無力相阻,只能認了。
洪夫人:「……」
費了半天勁,天都快黑了,繞來繞去繞回來了原點!
要是能往方寒霄身邊塞得進人,還用來這裡迂迴嗎?!再說,方寒霄日夜都在靜德院裡服侍方老伯爺,這話根本提都不好去跟他提,孫兒侍疾老祖父的關口,她作為方老伯爺的兒媳婦不跟著為公公病體憂心,跟孫兒說給他塞兩女人,這事傳出去她得是什麼形象?
只能是借著瑩月新婦進門的遮掩,才能辦得自然一點。就是這新婦也太不開竅了——她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
洪夫人努力平了平氣,但是沒平下去,不過她找著了一個出氣的茬兒,向著石楠冷笑一聲:「大奶奶,我便說你身邊的人太少了,不但少,還不成個體統,新婚第二日了,連個稱呼都不曉得換,可見素日多麼懶散!」
洪夫人手已一指:「開導她兩下,給她長長記性。」
瑩月見過她親自動手扇蔡嬤嬤,忙站起來把石楠擋在後面:「八要緊,她會改的。」
洪夫人皮笑肉不笑:「大奶奶,你年輕不知事,這些個丫頭,平時同你再好,當管教時也不能不管教,不然她們欺負你好性兒,一里一里地上來的時候再管就晚了。」
不用她再說什麼,她身後的丫頭上前,要把石楠拽出來「開導」她,瑩月和玉簪都忙去救,那一個丫頭要突圍她們兩個還是有點難的,場面一時就僵持住了。
洪夫人這兩下要是開導出去,這口氣也就出了,誰知瑩月護到這樣,也不知道個禮儀,自己出來搖搖晃晃地跟丫頭拉扯,她氣出不來,堵在心裡衝撞,怒得站起身來,往前走近,三人正拉扯成一團,下手沒個準頭,玉簪一揮手不小心碰到了她小腹,不過輕輕一拂,但是給了她由頭,洪夫人厲聲道:「好呀,沒個王法了,都敢沖著我動起手來了!」
一個人存心找茬,那雞蛋里挑出骨頭也不難,有這一聲,洪夫人就不只是要開導石楠了,把玉簪也捎帶上了:「把這兩個丫頭都給我帶走,這樣野人一般的規矩,也配在主子面前伺候!」
兩丫頭都嚇傻了,不知為何事情就急轉直下到了這個地步,這屋裡除她們以外,餘下全是洪夫人的人,四個婆子過來一上手,她們哪還有掙扎的餘地,很快就叫擰下了。
洪夫人此時心情方舒,向瑩月道:「大奶奶,我知道這兩個丫頭伺候你日子久了,你捨不得,你也莫急,我帶去教導幾日規矩,教得懂事了,再還與你。」
「不——」
洪夫人並不理她,叫婆子拖起玉簪石楠就走,她帶來的那一屋子丫頭倒是全留了下來。
瑩月徒勞地追了兩步,又茫然轉頭與一屋子陌生人對了一眼。
留仙上前想扶她:「大奶奶,您別擔心,有奴婢們伺候您呢。」
她不要這些人!
她要她的玉簪石楠,她們一塊兒長大的,奶嬤嬤走了,她就剩玉簪石楠了!
洪夫人一行人已經出院門了,還能見著背影,瑩月看了一眼,沒有去追,追上去沒用的,她搶不過洪夫人。
她往另一個方向走。
那裡的前方是靜德院。
她的記性正經不錯,早上來回過一趟,她已經記住去靜德院的路了。
能從洪夫人手裡要人的只有方寒霄,他能要出來第一回 ,就能要出來第二回。
雖然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幫她,可是她得去試一試。
方寒霄這個時候當然是在靜德院的,他的行蹤十分固定,成了親也沒有任何變化。
這對瑩月是件好事,她順利地、哭哭啼啼地,在專為煎藥所用的耳房裡找到了他。
「嗚嗚嗚嗚!」
方寒霄:……
他從藥爐前擡起頭來。
瑩月想著玉簪石楠可能遭的罪,路上就忍不住哭出來了,這時一張臉都水漣漣的,但她腦子裡十分清醒,還考慮到了自己說不了長句子,嗚嗚著直接走到了木桌面前,拿筆埋頭刷刷寫。
一時寫好了,她抹著眼淚,要拿去給方寒霄看,一轉頭才發現他不知何時起了身,已經走到了她旁邊,忙把紙擺到他面前。
——夫人把我的丫頭都抓走了,說要教訓她們,求你幫幫我。
方寒霄皺了皺眉,從旁邊扯過張紙寫了問她:為什麼。
瑩月寫:說石楠不應該叫我姑娘,沒規矩——她寫到這裡刷刷塗掉,感覺自己沒有抓住重點,重寫。
——她要給你兩個小妾,我不敢答應,叫她來問你,她不問,生氣抓了我的丫頭。
方寒霄皺起的眉頭一聳——什麼玩意兒?
他筆伸過去,在小妾兩個字底下劃了一道。
瑩月懂他的意思,換紙刷刷寫:真的,叫留仙和蘭香,長得很好看。
這兩個丫頭方寒霄是知道的,撇開相貌除外,身上最有別於其餘下人的素質是識文斷字,洪夫人弄這麼兩個人來,針對性十分明確了。
瑩月著急,刷刷又寫:我不是不答應,她給你的人,為什麼來問我呢,我不好答應,你喜歡,就收下來,她們現在還在屋子裡。把我的玉簪和石楠還給我就好了。
方寒霄斜了她一眼——為什麼來問她?她是大房的主母了,依規矩,是有權利給他安排伺候的人的,他喜不喜歡要不要另說。
不過她自己好像沒有這個自覺。
沒有很好。
看在她出乎意料能頂住洪夫人壓力的份上,他該跑這一趟,替她把賠進去的兩個丫頭要回來。
方寒霄丟了筆,出門招手叫來個小廝,往藥爐的方向指了指。
小廝心領神會:「大爺放心去忙,這裡我盯著。」
瑩月:「哦哦。」
忙放下筆出去。
方寒霄這麼一說就通,她提著的心放了一點下來,他步子大,她顛顛地跟著,路上微微喘著氣,連說帶比劃地把事情經過都說給他聽,好幫助他做判斷。
方寒霄並不太需要,不過她嘀嘀咕咕地倒也並不煩人,他就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
方寒霄目的明確,直往洪夫人所居的正堂而去,遙遙見到那一座格外堂皇的建築群時,瑩月意識到了什麼,左右張望一下,確實就她同方寒霄兩個人,她有點著急又擔心地道:「就——窩們進去?」
不用找點幫手嗎?洪夫人身邊好多人呢。
方寒霄無語,腳步不停,徑直往裡。
瑩月記掛著玉簪石楠,只好鼓起勇氣跟進去。
非常巧,玉簪和石楠正被按在院子的石板地上,兩個婆子各站一邊,手裡舉著塊手掌寬的長板,往下要打。
這長板看上去不甚厲害,但嬌嬌弱弱的小姑娘,挨上幾下也是很夠嗆了。
方寒霄忽然闖進去,兩個婆子一時愣住,這板子就沒打得下去。
瑩月淚汪汪地從他身邊衝過去,把兩個丫頭挨個連忙打量。
玉簪石楠兩個本也嚇得一臉淚,但見到他們來,眼神都是刷地亮起來,也不要人扶,飛快地都爬起來,拉著瑩月就往方寒霄身後躲,玉簪邊拉她還邊安慰:「姑娘,我們沒事,沒來得及挨打呢。」
方寒霄轉身往後走。
被擁在中間的瑩月糊塗了:「——這就走了?」
不用跟洪夫人理論說話什麼的?
石楠心大,又一次從洪夫人的板子底下逃出來,她忽然覺得洪夫人也沒那麼可怕了,竊竊給瑩月解釋:「對呀,我們昨晚就是這麼走的。」
見瑩月還是一頭霧水,玉簪在一旁說得更詳細了些,原來洪夫人雖然愛好打人板子,但是她這等貴夫人自持身份,還不至於必要站在外面親眼看著人被打得血肉橫飛,哭嚎慘叫,所以她都只在屋裡。昨晚上也是,方寒霄帶了個小廝過去問話,玉簪石楠兩個大著膽子應了,小廝就點著她們讓起來跟著走,兩個人站起來,糊裡糊塗就跟著走了,並沒有什麼跟洪夫人交鋒的場面。
現在方寒霄還是不進去見洪夫人,轉身就走,她兩個便自覺照舊跟上去了。
瑩月呆呆地——這也可以?
她擔心地轉頭看了一下,卻見那院中婆子只是束手無策地站著,另有人匆忙掀帘子往正房裡去,大約是報告洪夫人去了,但是並沒有誰來追他們。
也是呀,方寒霄不會說話,追上來能跟他理論什麼?不過大眼瞪小眼。
便是瑩月自己不放心,想問他話,也只好先憋著,一路跟著回到了新房。
新房裡還有事。
留仙蘭香等人還在呢。
先前瑩月跑出去,留仙想追,但是怕自己出了新房的門就再進不來了,因此猶豫住了。
不過,她這點顧忌是多餘了,方寒霄長腿邁進屋裡,從丫頭們辨出她來,第一個就向她招了招手。
玉簪石楠緊張地變了臉色——難道姑爺真喜歡洪夫人塞過來的這個丫頭?不然怎麼進來就找她。
新房裡沒有紙筆,方寒霄站在桌邊,修長食指在桌面上緩慢滑動:你同二弟睡過了。(?)
不知是個疑問句還是肯定句,但是留仙瞬間慘白的臉色揭露了答案。
「呀。」
這聲小小驚呼是瑩月發出來的,她原只是下意識探頭在旁邊看,不想看到了這麼勁爆的一句話。
什、什麼叫睡過了!
瑩月臉頰剎時紅遍,她嗖嗖往後退了兩步,覺得簡直不好意思跟方寒霄呆在一間屋裡。
他怎麼這麼說話呀——真是的。
別人都茫然不動,她給出這麼強烈的反應就很顯眼了,方寒霄都忍不住分神看了她一眼。
瑩月被他一看,更加害羞了,雖然他連片衣角都沒碰著她,可是他這樣講話,還看她,她覺得自己都不純潔了。
……
留仙噗通一聲跪下了。
「大爺饒命,嗚嗚——」她抽泣起來。
她確實同方寒誠有染,她原來沒以為是件多麼嚴重的事,因為洪夫人話語中已經透出意來,說再過一陣,等她把跟著她的二等丫頭菊香教出來了,就讓她到方寒誠屋裡去,那麼她的身子給方寒誠不過是個早晚的事,方寒誠來纏她,她就沒有堅持守住。
誰知道洪夫人會突然改了主意,又要把她給方寒霄呢!
留仙因此沒敢坦白。
不想洪夫人不知道的事,方寒霄竟是知道的。
現在當面叫揭開,她的心智直接就垮了。
方寒霄手指在桌面上又動。
留仙忙抹掉眼淚,用力去看。
你知道該去找誰。
留仙一愣——該去找誰,當然是方寒誠啊!這時候,只有方寒誠肯去找洪夫人求情,還能救她一命了。
留仙忙咚咚磕了兩個頭,以謝他的不追究,跟著跌跌撞撞地爬起來要走。
方寒霄忽然指了一下蘭香。
蘭香還站在丫頭群里,不知這裡出了什麼事,留仙福至心靈,過去拉了她就走,大爺不是白白放過她的,她也得幫點忙,把蘭香帶走就是她要付出的報酬。
蘭香茫然被拉走了,屋裡還留下了六個不但茫然並且開始有些瑟瑟的丫頭。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她們裡面最厲害的兩個上來就被幹掉了,這感覺,才可怕。
方寒霄的目光緩緩從六個丫頭面上拂過,沒人敢同他對視,都不由自主低下了頭。
但其實方寒霄沒打算再做什麼。他離家太久了,這府里沒被方伯爺與洪夫人收復的人手已經不多,他能確定絕對可靠的人,更少。
既然都有被刺探的風險,就用這六個也沒有什麼。因為包括這新房的女主人在內,都並不在他信任的名單里。
他的目光順著移到了瑩月身上,瑩月一察覺到,腦子裡就開始回放他一筆一划寫出來的「睡過了睡過了睡過了」——
她才緩回來的臉色又暈紅的了,悄悄挪了個方向,把側臉也藏好了。
方寒霄:……
臊成這樣,剛才為什麼特特把腦袋伸過來看他寫字。
自討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