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
上官世家的一處秘密產業。
布置簡潔大方的會客廳里,兩人相對而坐。
坐在東邊的正是上官潛,他對面的則是一個看上去比他年紀略長几歲的男子,穿一身白袍,光潔的髮髻上斜插著根青玉簪,五官的輪廓不那麼深刻,但皮膚極好,顯得相貌十分舒雅。
男子開口道:「我沒有打聽到什麼消息。」
上官潛擡手抹去額上的汗珠,嘆了口氣,道:「我也沒有。」
男子擡手給他倒了杯茶,道:「小七,你也不用太著急了,說不定喬盟主有別的打算,來不及告訴你。」
「不,」上官潛盯著在茶盞里沉浮不定的綠葉,語氣肯定地道,「喬叔叔一定出事了,我有十成十的把握。我必須得去北盟主府了。」
男子微微皺了眉:「那太危險了,沒有別的辦法嗎?」
「沒有。」上官潛回答,又無奈地道,「別說喬叔叔失蹤的事一定和北盟主府脫不了關係,喬寶清那個笨丫頭已經被趙鶴堂哄去了,她就一張臉能看,腦子裡裝的都是稻草,脾氣還壞得不行,簡直隨便什麼人都能叫她吃虧。」
男子並不管他後面對喬寶清的評價,只玩味地笑道:「這位喬大小姐似乎出落得越來越好了?還記得三年前,娘要向喬家提親時,你死活不同意,結果自己偷偷跑去揚州一趟,回來再問你就不說話了。現在還說人家只有『一張臉能看』,想來喬大小姐一定是長成個絕色了?」
上官潛垂著眼:「五哥,別說得好像我是個以貌取人的人一樣。」
「那就是說,你不只愛喬家姑娘的容貌,對她的性情也是十分中意的了?」上官五哥笑道。
「難道我應該中意別的女人?」上官潛反問,語氣十分鎮定,如果不是火眼金睛,絕對發現不了他耳後蔓延開的一小抹紅色。
上官五哥的眼力恰恰就十分精準,但他性情和緩,調侃了弟弟兩句便見好就好,沒再繼續逼迫下去,只道:「既然如此,你何不尋藉口把喬大小姐救回來?雖然因為沒有證據,我們家不能直接出面與北盟主趙天對上,但庇護一下喬大小姐,趙天難道還能硬向我們要人不成?他可也找不出什麼理由一定要扣下喬大小姐。」
「但這樣一來,趙天就會知道事情有變,喬叔叔就危險了。」
上官五哥沉默了片刻,道:「小七,你的意思是,喬盟主雖然失蹤,但是他還活著?你確定嗎?趙天疑心極重,手段狠辣,喬盟主假如真的落入他的手裡——」
「我確定。」上官潛神色篤定,「否則,趙鶴堂有什麼必要冒著風險騙笨丫頭去并州?直接殺了她豈不是方便多了。他所以要笨丫頭活著去并州,唯一的可能是用來威脅喬叔叔,好讓他吐露到底是不是已經查到了什麼證據,要知道只是單純的用刑,根本不可能從喬叔叔嘴裡問出來一個字。」
「不錯,正是如此。」上官五哥恍悟,他想了想,道:「但即使這樣,我也不同意你進入北盟主府。要知道,為了將趙家的警惕降到最低,你只能一個人去。而這樣做的後果是,即使找到關押喬盟主的地點,你也不可能在趙天的眼皮下把他救出來,相反,只要你露出一絲破綻,趙天就不會放過你。」
上官潛笑了笑道:「我確實對付不了趙天,不過,說不定他現在已經不在府里了。」
「并州城裡的糧價開始漲了對嗎?」
上官五哥點頭:「是,暗探一直在監視著,福遠鏢局最近也有動靜,據傳回來的消息說,他們還沒有發現暗帳的帳本丟了,但因為喬盟主查他們的事,已經有些害怕,所以決定這次做一筆大的,做完就收手。不過這和趙天有什麼關係呢?他從來都不會直接出面的,甚至也不動用武林盟的人手。」
上官潛道:「以前他不會露面,但這次可不一樣。他已經對喬叔叔下了毒手,那又怎麼可能會放過連營大哥?我猜他極有可能會暗中潛行,隨福遠鏢局的鏢隊一起前往關外,去暗殺連營大哥。這等機密大事,趙天絕不放心委手外人。」
他停頓了一下,喝了口茶接著道:「而他留給我們的,就是這段空檔時間。」
「你想的這麼周全,看來我是無法說服你了。」上官五哥嘆了口氣,道,「好吧,我就不多說了,你一定要打聽清楚,確認趙天確實離開了北盟主府,你才可以前去。之後千萬小心,趙鶴堂也絕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論武功,連營還可與他一戰,你恐怕並不是他的對手。」
上官潛點頭:「五哥,放心吧。我總是上官世家的人,不到萬不得已,趙鶴堂應該也不願意對我出手。」
**
另一邊,趙鶴堂和喬寶清一路走,一路向人打聽,都沒有聽到什麼關於喬天蕭的有用訊息,直到五月中旬,進入了并州府。
北盟主府坐落在并州城西,占了小半條街,建築風格與南地的粉牆黛瓦截然不同,顯得古樸雄壯,極有氣勢。
趙鶴堂和喬寶清兩人風塵僕僕,一進門就得到一個不太好的消息:趙鶴堂的父親有一位多年未見的好友得了重病,他在數日前趕去探望了,那位好友遠居邊城,所以一時半刻,趙父是肯定無法回來了。
喬寶清立刻急了:「那我爹怎麼辦?」
她本來心情不壞,並沒怎麼為喬天蕭擔過心,可隨著數百里路趕下來,竟一點靠譜的消息也沒打聽到,心裡不免就沒底起來。好在趙鶴堂現在說過可以調府中人手幫她,她餘下的所有指望就全押在了這裡,誰知竟要落空,哪有不慌的道理?
「喬姑娘別急,」趙鶴堂很鎮定地安慰她,「父親既然不在,府中事務便是由我接手,我這便去安排,待父親回來時稟報他一聲就行了。」
喬寶清這才鬆了口氣,向他道謝。
喬寶清趕了這許久的路,確實渾身都覺得酸痛,疲累不堪,當下也不再客氣,跟著下人去了。
過中庭時見到一座巨大的假山,竟是由每塊重約數百斤的巨石混合了山土堆砌而成,上面種有各色草木,頂上蓋著個八角亭,檐角高高飛起,掛著象徵吉祥的銅鈴,有風拂過時,叮叮噹噹的甚是悅耳。
喬寶清雖來過北盟主府一次,但只是在前廳坐了坐,並沒入內。這時見到這座假山,不由大是驚奇,覺得在揚州見慣的那些由各色玲瓏奇石堆成的假山與它一比,簡直好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樣。
領路的丫環見到她一直回頭去望,遂笑著道:「小姐可是沒見過這麼大的假山?奴婢剛進來做活時,也嚇了一跳,這快像一座真的小山丘了。聽說這些石頭都是以前少爺習武時,領著師兄弟們從城外搬來的,老爺又請了工匠,花了幾年功夫才收拾成了。」
喬寶清明白過來,道:「原來是這樣。」
一路走著,丫環又尋了些話題說與她聽,但喬寶清累得很,除了起初被假山震到後搭了兩句話,再沒什麼開口的興致,那丫環見她一直沒有回應,只得慢慢自己住了口。
一時到了客房,丫環把鋪蓋略做整理後,便退了出去,喬寶清也沒心情打量屋裡陳設,一頭撲到床上睡倒過去。
而房外,丫環剛出了客房所在的院子,便被人拉到了一邊。
拉住她的也是個丫環,穿著一樣的青布衣裳,只個頭高了一截,年紀看上去也大個兩三歲。
高個丫環急忙問道:「柳兒,你問清楚了嗎?」
叫柳兒的小丫環撇撇嘴,道:「別提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大小姐,高傲得很,根本懶得理我,什麼也沒問到。」
「啊?」高個丫環跺了下腳,「你怎麼這麼沒用,這下要怎麼給李小姐回話?」
柳兒不服氣地道:「這怎麼能怪我?人家不把我一個小丫頭放在眼裡,不願意理我,我能硬逼著她說話嗎?剛才少爺叫我過去時,我瞧少爺對她又溫柔又客氣,我要是得罪了她,回頭少爺罰我,你幫我擔著?」
「行了行了,」高個丫環皺了皺眉,「正經的問你說不出來,這些廢話倒多。對了,你瞧仔細了,少爺對她很好?」
「那當然,」柳兒肯定地點頭,其實她當時守在廳外,根本沒瞧見多少,但為了避免再被責怪,就根據自己聽到的一點零碎,發揮想像力道,「少爺說話可溫柔了,一直安慰她,說一定會幫她什麼的,又叫她不要著急,我看,少爺對這個姑娘比對李小姐上心多了——」
高個丫環一指戳在她的額頭,打斷她的話:「噓,這話可不能亂說,讓李小姐知道,你還要不要命了。」
柳兒道:「不是你問我的嘛。」
高個丫環想了想,道:「算了,我先不告訴李小姐少爺回來了,我們先花兩天功夫,至少問出少爺帶回來的這個姑娘到底是什麼身份,然後再去說給李小姐,也算有個交待了。」
柳兒點頭應了,道:「我都聽你的,反正別的我也不管,只要到時候李小姐給了賞錢,你別忘了我的那份就行了。」
高個丫環笑道:「知道,就惦記這點銀子。」
兩個人說了一通,各自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