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陷入了空前的慌亂。
綁架張太監家眷失敗, 卻把字號都撂了出去,直接與張太監交了惡。
這結果讓太子不能不慌。
近侍內監努力按捺住惶恐獻策:「殿下, 還是告訴娘娘吧, 讓娘娘想法子——」
「想什麼法子,還能有什麼法子可想。」太子冷冷道。
母妃只會叫他忍耐,可如今他已落入死局, 又哪是忍耐可以解決的!
就算能矇混過去, 他也不想再忍了,這麼多年來,他忍耐得夠久了,越是忍,他越是想放縱,一放縱, 就得引來教訓然後再加倍地忍耐回去……他早已不想繼續這個輪迴了。
太子想著, 目中漸漸露出凶光,他招手把內監叫到近前, 低聲吩咐了兩句話。
內監驚得差點沒站穩,顫聲道:「殿下,您是想, 那可是大逆不道——」
「孤沒有別的路了。」太子咬牙道, 「你現在就去找齊遇, 孤上次避去莊田時,他私下跟孤稟過,有一批軍械, 就藏在城中, 你讓他帶你去。」
內監知道齊遇就是前鞏昌伯府的世子, 心驚肉跳:「他們家還私藏了這個?他這是在慫恿殿下造反啊。」
「那倒沒有, 」太子心煩意亂,「他就是想討好孤,想孤給他一份前程。」
所以把最後一點家底都透露給了他。
此時卻派上了用場。
「你即刻就去。」太子催促,「明日宮中有事,沒人注意東宮這裡,正是難得的時機,孤要出其不意,一定要快。」
恐懼過後,內監慢慢也生出了一點心動,太子說得沒錯,只要快,這件事不是沒有可為之處,明天是沂王獻牛成首級及處決亂民小頭目的正日子,宮中有大朝會,乘這個機會,拼一把,不然,等那個要命的秘密泄露出去,太子倒多大的霉不好說,他們這些身邊的人肯定要被皇帝遷怒,保不住小命。
「——是。」
**
翌日。
天氣晴朗,陽光燦爛。
與南邊相比,鄰近東宮的東華門裡外就清靜許多,只有幾個例行守門的侍衛,東宮人口多耗費大,太子要往東宮裡採買些日常用物,他們自然不敢十分過問。
但這行為又到底不那麼尋常,東華門的侍衛閒來無事,總要議論幾句。
議論幾經輾轉後,傳入張太監耳中。
張太監心裡一驚。
他覺得太子應該沒那麼大膽子——但這是宮裡。
這座皇宮,是天下最富貴、最森嚴之處,它同時可能發生最悲慘、最悖禮的事情。
因為權力。
這時候大典已經結束,太陽落山,臨近酉正,宮門就要關了。
這對張太監不是問題,他隨意尋了個藉口,就把一個心腹小徒弟派出宮去,往沂王府傳話。
小徒弟有點納悶:「乾爹,咱們什麼時候跟沂王好上了?」
張太監拍了他腦門一記:「別管那麼多,先趕緊去,回頭咱家再告訴你。」
「哎,乾爹,要不要我再去看看乾娘?」
張太監臉色暗了暗:「不用了。你乾娘回老家去了。」
小徒弟是個會看眉眼高低的,當下機靈地閉了嘴,悄悄地出去了。
……
運河水滔滔不絕。
周太太歸心似箭。
京里再多的爭鬥都和她沒關係了,哪怕人頭打出狗腦子來,她也不想多看一眼,她只想帶著喜姐兒,過一過安靜省心的日子。
護送他們回來的人從張懷變成了沂王府的護衛,終於抵達青州後,不用安排別的住處,直接帶著他們進了沂王府。
被安排去洗了塵,坐到東次間的炕上時,周太太整個人完全輕鬆了,長長地吁了口氣。
蘭宜走了進來。
她剛見完隨行來的護衛,大致了解了下京里發生的事以及周太太為什麼會回來。
然後她心裡有數了。
說起來要讓人感嘆一句造化難料,沒想到今世助推太子一把,讓他加快造反步伐的,會是楊文煦。
周太太忙從炕上下來,行禮,蘭宜讓人扶起她,打量了下她的氣色,又看了看旁邊秋月抱著的喜姐兒,微笑道:「平安就好。」
周太太笑著應:「可不是呢,我一路就想著娘娘,見到娘娘,總算心都定了。」
蘭宜點頭:「我讓人在前面給你收拾了一個小院子,先安心住著吧,過一陣子再說下面的話。」
周太太心知肚明,過一陣子,沂王府很可能就不是沂王府了,不過,她到底不那麼確定,便真心實意地說了一句:「希望王爺在京里一切順利。」
周太太愣了下,她有點看不明白了,面前的王妃娘娘明明比她信心充足,相信沂王一定成功,為何態度上並不欣喜呢?
周太太轉念一想,王妃娘娘當日在楊家時,就無論何種處境都泰然以對,從不失態,她的疑惑就消失了,還生出些敬重來。
她才到府,旅途難免勞累,蘭宜和她說了兩三句話後,就讓侍女領她去休息了,隔日時,才又坐到一起聊了聊。
兩人說話,喜姐兒夾在當中,不甘寂寞,也咿咿呀呀的,周太太見蘭宜時不時看過來兩眼,便試探著往前遞了遞:「娘娘要不要抱一抱?這小東西還算爭氣,一路上都沒鬧人。」
蘭宜接了過來。
分量不重,但令人升起一股踏實感,又軟嫩的讓人心都化了,她低頭看去,只見幼兒笑臉天真無暇,無憂無慮。
蘭宜抱了好一陣子,喜姐兒頗給面子,始終沒哭沒鬧,直到後來餓了,才又向周太太夠著伸出小手,露出點委屈模樣。
周太太笑著抱她去餵奶。
喜姐兒吃完就困了,秋月將她抱走去哄睡,周太太坐回來,推心置腹地低聲道:「我瞧娘娘如今臉色紅潤,儀態也豐盈了些,身子想必是大好了。」
蘭宜點頭:「好多了。」
她早已不用吃藥了,飲食上也少了許多忌諱,幾乎與康健常人無異,只除了——
周太太對上她平靜的眼神,把接下來的話吞了回去。
蘭宜不需要她的勸解,這也不是旁人可以安慰到的。
她打起精神,轉而又聊了些京里的事,如此三五天安穩過去,這一日午後,護衛孟三快馬到了府門前,沒下馬,直衝進前院,找到竇太監,抓住他大叫:「快收拾起來,太子謀反被廢,皇上病倒在床,朝中諸事暫時委了王爺,王爺急召你進京,一大堆的事等著你!」
「竇公公,這麼大的事,我還能撒謊騙你嗎?我不要命了!」孟三哈哈大笑。
竇太監用力揉了把發紅的眼睛,終於也笑起來:「哈哈,好,哈哈哈!」
消息飛一般隨之傳到蘭宜跟前。
孟三一點也不嫌累,灌下半壺茶後,就說起太子的造反經過來。
一屋的侍女連同竇太監都聽得津津有味。
說實話,過程並不驚險,如同蘭宜前世所知的一般,宮中有人向皇帝密告太子圖謀不軌,皇帝讓人搜尋東宮,搜出軍械若干,當即封死東宮,將太子囚禁。
不過這一次,她知道這看似平平無奇的結果後,有多少人力推動,而有無她出現,他最終都會做到這一步。
孟三說完後,催竇太監:「竇公公,快跟我走吧,王爺那少不了你。」
竇太監問他:「王妃娘娘呢?要不要一起進京?」
孟三搖頭,轉向蘭宜解釋:「王爺說,京里還亂著,現在接娘娘過去不放心,請娘娘在青州再留一段時日——一個月左右,就派人來接娘娘。」
太子這一倒,皇帝又病了,京中必然亂,而青州是沂王的地盤,留在這裡,當然比趕著去趟京里的渾水安全。
蘭宜點頭:「知道了。」
她始終未有什麼態度上的起伏,竇太監等人看在眼裡,只覺得她寵辱不驚,不由也屏氣凝神了些,竇太監笑道:「還是王妃娘娘鎮定,老奴到了京里,正該學著收斂才是。」
沂王在京里等著用人,竇太監也不敢耽擱,當下趕著去收拾了行裝,把府里各處得用的人也帶上了,只除了蘭宜這裡和小王爺處的。
蘭宜把見素善時等人派出去:「我這裡沒什麼事,留翠翠幾個夠了,你們多在外面轉轉,查漏補缺,尤其是小王爺那裡,別出岔子。」
這段是要緊時候,見素等人也有些緊張,都無異議,各自領命而去。
蘭宜也沒閒著,她靜靜地做點她自己該做的事。
她做事時,是將翠翠也支開了的。
但她的支開不太成功,她才做到一半,翠翠還是闖了進來,眼睛瞪得大大的,喘著氣,質問她:「娘娘是不是想丟下我?」
蘭宜:「……」
她下意識想把手邊的包袱往後藏,藏到一半,頹然放棄,嘆了口氣。
那麼多侍女之中,翠翠最沒心眼,最直腸子,可是也是最了解她的一個。
她都快問到她的臉上來了,再掩飾也無用。
「我想你和鈴子留在王府少些辛苦。」蘭宜輕聲道。
她要走了。
像她很久前決定好的那樣,總是要走的,也許中間發生了許多她想像之外的事,但終究,這個時候還是到了。
她只是不想再帶上兩個丫頭,沂王的為人,她已經清楚,他再震怒她的出走,不至於為難懲罰她的丫頭。
頂多冷落罷了,而時間長了,一切終會過去的。
留在沂王府,終究比跟她出去好。
「但是娘娘走了,我們留在這裡算什麼呢!」翠翠說著,嗚嗚哭了,「鈴子還小,讓鈴子留下好了,我跟娘娘走,我不怕辛苦,我一個人在這,我害怕啊。」
蘭宜沉默。
翠翠懇求她:「我知道,王爺要做皇上了,娘娘不想留在這兒,看他以後像楊文煦一樣納妾生子,我也不想,我們一塊走吧,到哪裡都行。」
蘭宜動容。
她想起來前世她死後,翠翠和楊文煦吵了一架,被楊文煦攆了出去。
她終於點頭:「——好吧。」
天下之大,總有她二人容身之處。
作者有話說:
折騰一天刪刪減減之後決定實際造反的過程還是側面簡寫了,大家應該也不想看那麼多太子的戲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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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皇位搶到了,老婆跑掉了,咦嘻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