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騙子

2024-08-21 11:27:46 作者: 貓千殿
  付良澄遇見蘇千殷那會,還是個一腔熱血的警察兒子,爭做祖國未來的先鋒,跟著爸爸去案發現場勘查。

  說的好聽點是漲知識,說的不好聽點是爸爸拗不過他的決心,他硬要過來湊熱鬧,結果見慣了黃色警戒線只能在外頭干坐著,無所事事。

  像什麼閒雜人等禁止入內的藉口是從小聽到大的,他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也不見得換個花樣。

  正在猶豫要不要偷溜進去時,他看見爸爸抱著一個瘦得像根白菜的女孩出現在樓梯口,徑直繞過他走向了救護車。

  這棟樓被燒得黑乎乎的,他坐在樓下的石階上也能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直到那個女孩從他身前晃過,鬆散的頭髮盪起暖風的漣漪,撩開了濃濃煙燻味的屏障。

  女孩包裹著一件寬大的警服,睡得很沉,那張小巧的臉是象牙般的雪亮,扁扁的睫毛搭在眼皮上方,像極了烏鴉黝黑的羽毛。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蘇千殷,很短暫很意猶未盡的一眼。

  救護車的司機打轉著方向盤,募地揚起一陣車輪碾壓過的沙塵氣,破天荒的,他竟有些擔心車上那個女孩會不會被磕到頭。

  第二次見到蘇千殷是在醫院裡。

  他被爸爸派到病房裡陪女孩談心,不善言辭的他只好搬出老掉牙的童話故事。

  「兩個姐姐嘲笑著灰姑娘,不答應讓她參加舞會」

  他面無表情地像背誦課文似的,頭頂吊了一盞灼灼的白織燈。

  籠在病房裡的燈光搖曳著碎影,墜下灼花的斑斕,女孩撲閃著眼睛,如發亮的黑葡萄,她糯糯地喚了一聲。

  「哥哥。」

  「我不想聽這個故事。」

  女孩抱著膝蓋埋下頭,像蠶蛹一樣在被窩裡縮成一團,「姐姐對我可好了,我不喜歡不好的姐姐,不是姐姐的我也不喜歡。」

  這話真是該死的直接,讓他一個做得了哥哥做不了姐姐的人怎麼回答?

  「哥哥,哥哥」

  女孩沒有注意到他糾結的神色,著魔似的念上癮了,他才回過神來:「怎麼了?」

  「可不可以相信我。」

  她的眼神並無虛弱,手指背在身後抓住了床單。

  「相信你?」

  「我真的看見了。」

  她強調著,「我真的看見了鬼,有鬼害死了我姐姐,警察叔叔不相信我。」

  那時候的付良澄,雖然年紀小但也是妥妥的無鬼神論者。

  燈光從側面打來,渡著柔和的色彩,女孩見他有些為難,掩下眼帘咬了咬唇,眼裡閃過一抹淚光被他捕捉到了。

  說不清是被蠱惑了還是,他拋掉爸爸教給他的道德觀念,昂首挺胸站在比他矮半個頭的女孩面前騙了她。

  「我相信你。」

  騙人的小孩沒有糖吃。

  付良澄從前還不信這句話,現在他信了。

  「托你的福,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了。」

  蘇千殷眼裡毫無波動,跟七年前愛縮著頭的女孩相差甚遠。

  她走到付良澄跟前,烙著光的身形融進他的影子裡。

  「騙子。」

  一句騙子貫穿他的世界。

  付良澄眼皮底下全是她的身影,眸光流轉,嵌在嘴角的弧度愈發清晰。

  無論時隔多久,他永遠比她高半個腦袋。

  「我們兩個非得一見面就這樣?」

  付良澄攏了攏衣領的扣子,手腕微傾,露出一截顯目的紅繩。

  他沒有去管,撣了撣耳邊的碎發。

  蘇千殷往後稍退,目光沒有放過他分毫,不經意瞥到手腕上的一抹紅,很快便挪開了:「是誰要來見我的?」

  「是誰讓我擔心她擔心得受不了的?」

  「那又是誰要擔心我擔心到不見我就受不了的?」

  蘇千殷索性跟他槓著。

  別看她平時不愛說話,骨子裡跟流浪貓的脾性並無多大差別,被惹毛了斷然也不是吃素的。

  「我警告你,珍愛生命,從遠離我做起。」


  她面色風平浪靜的放著狠話。

  「既然是警告就應該附贈後果,我還是不想遠離你了。」

  付良澄款步上前,把她籠罩在了一片緊湊的陰影里,「你能把我怎麼樣?」

  「揍你。」

  蘇千殷勾起手指扯住他的衣領,動作不見絲毫的拖泥帶水,腳下一蹬,攥著拳頭對準他的側臉揮過去!

  啪——

  付良澄迎面挨了這結實的一拳。

  他沒有躲閃,也沒有要還手的跡象。

  「為什麼不躲?」

  她質問這個騙子,「你為什麼不躲?我不相信你躲不開!」

  他明明可以躲開的

  蘇千殷說不上來什麼感覺,揍他的時候她用盡全力,到頭來才發現只有她在較真,只有她一個人把過往看的那麼重要。

  這種感覺真是糟透了。

  車燈強烈的光線如星火般璀璨,從她背後一點一滴蔓延,模糊了浸泡在燈光里的視線。

  「擦擦手吧。」

  付良澄邊掏出紙巾遞給她,邊衝著警車的後視鏡打了個手勢,及時制止了兩個警察要下車的舉動。

  「完美犯罪是不會留下任何關鍵性證據的。」

  蘇千殷無視他遞過來的紙巾:「那我就在家裡等你來抓我,如果你有本事的話」

  說罷,她掉頭走人。

  付良澄目送著她遠去,縱使再不舍也一聲不吭。

  他拿紙巾的手還僵在半空中,帶著點私人情緒,毫不心慈手軟的

  拿變成了捏。

  人都走遠了,他也不知道在跟誰較勁。

  那條紅繩遭到歲月的磨損,脫落的線影孤零零的蔓下,只裹著一截紅繩的手腕白得可憐。

  「脾氣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倔,服個軟是不是會死啊蘇千殷?」

  付良澄心想自己大概是瘋了,竟然會放任一個往他臉上動手的罪大惡極之人離開。

  蘇千殷壓根沒有思考過,她為什麼能安然無恙的離開。

  她踏出了舊校區的門檻,陷進門板的鎖孔鏽跡斑斑,少了車燈的渲染,周圍冷淒淒的。

  路邊鑲了一條窄小的水溝,幽深曲折,像是攀爬在暗泥里的蚯蚓,表皮上覆滿了腐色的黑斑,蜿蜒的夜色扭曲了道路的和諧。

  許是路人隨手亂丟了菸頭,蘇千殷聞到一股難以啟齒的刺激性氣味。

  她皺了皺眉,繞開漏出水溝的縫隙,沿著凹凸不平的板磚走了一段路。

  經過拐彎的牆角時,她縮回了踩在前面的一隻腳,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衣袖,語速極緩,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跟著我不累嗎?」

  天邊剝開層層雲堆,隱晦地吞噬了星光,風聲驟起,腳步聲稀稀疏疏,一道並不陌生的身影從後面接近了她。

  「千殷,是我」

  季澤泓跟蹤失敗。

  蘇千殷瞥了他一眼,他心虛地別過了頭,眼神閃爍似乎在極力否認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在跟著你?」

  「我沒有聽力障礙。」

  蘇千殷拖動了一下鞋底,把剛剛鞋子沾到的水漬刮在路面上,「孫妙呢?」

  「她先回去了。」

  夜裡風大,季澤泓輕咳一聲,有些窘迫地撓了撓頭,「我擔心你就、就沒有跟她一起回去。」

  蘇千殷不見得有被感動到:「是嗎。」

  繃緊的鞋帶不知何時鬆開了,邁出一步,她毫不客氣地抬起腳跟,「既然這麼擔心我,就幫我系個鞋帶如何?」

  季澤泓遲疑了一下,僵持片刻,還是認命似的蹲下去幫她。

  就在他手指觸到鞋帶的剎那,蘇千殷捲起袖子往裡掏出一把刀,刀柄懸著鋒利的暗芒,乾脆利落地架在了他脖子上!

  「你不是季澤泓——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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