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不開口,被夷為平地的竹林里寂靜無聲。
眼前的場景讓抱著圓圓的阮似錦有些疑惑,但到底是放鬆了不少。
她剛才想逃卻沒逃既是迫於黑龍散發出來的威壓,也是迫於那種知道自己哪怕逃也只會死得更快的恐懼感。
可現在,變成小孩的黑龍,墨兒?他的身上幾乎沒有了駭人的威壓,方才不可一世的氣勢像是被小金人給打沒了一樣。
小金人再次站到距離小姑娘一米外的位置,他看了看抱緊阮似錦小腿的黑龍,又看了看被阮似錦抱在懷裡的圓圓……
只有他的距離最遠,心裡有些不舒服。
想和錦兒親近,但他不會哭。
圓圓哭了所以被抱起來哄。
黑龍哭了所以可以死皮賴臉的粘著她。
但他哭不出來。不知道怎麼才能哭。還沒學會。
阮似錦收攏心神,問:「我叫阮似錦,你,叫什麼名字?」
小金人搖頭:「我、沒有名字。」
他聲音里的那一絲情緒,是顯而易見的委屈。
阮似錦抿了下唇:「其實你可以給自己取個名字。」
小金人眼巴巴的看著阮似錦,周身的金光淡了些,但依舊看不真切。
「你想讓我幫你?」
小金人點頭。
阮似錦沉默了很久,忽然想到小金人教訓了黑龍解決了危機,因而才望向天邊的艷麗紅霞,緩緩出聲:「正值盛夏,良辰美景,你從天而降……」
「夏日出,乾為天,辰為景,你就叫夏乾辰怎麼樣?」
自稱墨兒的黑龍小聲嘀咕了一句:「前程似錦?你倆的名字組在一起寓意還怪好的嘞。」
阮似錦回神, 她沒注意到跟自己的名字很像:「要不我給你重新取……」
小金人搖頭,學著阮似錦的話,一字一頓道:「你好、錦兒,我叫、夏、乾、辰。」
……
從此,阮似錦和圓圓的家旁邊多了兩位修為不明的鄰居。
只是,為什麼原本只需出隱竹林就能打到的獵物,現在得御劍百里外才能抓到?
阮似錦將疑惑告訴了圓圓,圓圓被墨兒的一根紫金玉髓竹忽悠的說出了姐姐為什麼離開家的時間越來越久,墨兒立即跑去跟自家主人匯報。
當天,阮似錦歸來時發現隱竹林外被數以萬計的妖獸圍得水泄不通……
阮似錦被堵得根本進不去家門,等到進去後,她從試圖邀功的黑龍那裡得知妖獸圍堵家門原因,阮似錦決定與鄰居冷戰三天……
可當晚,那位姓夏的鄰居卻主動賠禮認錯,小到百年靈果,大到萬年竹種,還有一堆稀有獸蛋。
阮似錦默默收下:沒辦法,他給的實在太多了!!!
……
隨著時間推移,小金人身上的光芒逐漸褪去,露出的五官不多不少,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與常人無異,只是容貌在這俊男美女扎堆的修仙界,依舊算得上驚為天人,只看一眼就忘不了。
「女人!你……嗚嗚!你怎麼也學會打我了!」
阮似錦咬牙:「我只是去外面歷練二十年,你看圓圓變成什麼樣了!」走之前還能抱在懷裡的崽,現在跟一座小山似的,一屁股都能坐死她。
黑龍:「我沒有! 明明都是……」主人交代的!要寵著慣著要對圓圓好!
夏乾辰鳳眸輕抬,餘光一瞥,黑龍便繃緊了身子,赴死般毅然決然道:「對,沒錯!就是小爺乾的!你想怎麼著吧!」
阮似錦看著黑龍的拽樣,心下想著,等自己修煉到渡劫期一定要把這傢伙鎖了修為、踹進無極秘境裡好好歷練。
……
歲月變遷,又是一年盛夏,兩人不知當了多少年的鄰居,鬧了多少次的彆扭。
他們已經長大了。
兩人定居的靈山之上靈獸比人多,其中有一片不許靈獸踏足的竹林,每每她筋疲力盡的從外面回來總會伴著竹子的清香入睡,有時一睡就是好幾年。
這一天身材修長的高大身影步伐緩慢的走過去,沒有驚醒熟睡的少女,也許是因為不想驚醒。
自從她元嬰之後,二人的容顏便都定格了。
男人骨節分明如蔥玉一般的指尖捻著小小的花苞,俯身緩緩別在她的耳鬢,細碎的發間緩緩盛開一朵素雅高潔的萬年靈花。
靈花香氣助眠,比竹香更宜人。
……
他跟著她千年萬年,看她不知疲倦似的四處尋找秘境歷練,看她回了凡間在一處亂墳崗跟前祭拜,看她回了曾經的師門,見師門已然破敗,無迴旋的餘地時,她守在了師門,雖不提供資源,也不許外頭的人欺辱清風宗。只可惜師門弟子天賦有限,逐漸老去,斷了傳承。
她無法為他們傳道授業,因為沒學過清風宗的道。她的道大多都是偷學來的,宛如吃了百家飯的孩子,這樣沒有根基的傳承如何傳?沒有實力一樣會被其他宗門斬草除根,何必染上因果。
……
時間又過去了不知千年還有更久。
那一日,雷雲滾滾,是她要渡劫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他伴她經歷雷劫無數次,見過她被雷電劈的焦黑如炭,而後繼續煥發生機,也有隻剩下一口氣的時候,但都救了回來。
可這一次,天劫的紫色雷電擊打著她強悍到比龍族肉身差不了多少的軀體,原本雪白如凝脂般的肌膚表面竟出現了如瓷器快碎時的血色裂紋。
紫色雷電一刻不停,沒有盡頭,似是鐵了心要奪取她的命一樣,不給她喘息的時間。
「不能硬扛……」
男人覺得有些不對,傳音過去,卻又怕干擾她的天劫,給她帶來更大的麻煩。
「錦兒……」
高空之上,阮似錦似有所感,轉頭看了他一眼,嫣紅的唇瓣被血色染的看不真切,她染血的唇瓣蠕動了兩下。
男人看清後徹底待不住了,他飛身上去,不知靠著什麼,竟硬生生的擋住了天雷。
周圍人驚詫,那可不是雷劫而是天劫,哪怕是飛升的仙人都不一定能擋不住。
「那人是誰啊?難不成是仙?」
「他就不怕惹怒天道嗎?!」
「快看,新一輪的天劫,天雷的顏色在變,是從未見過的顏色……」
阮似錦望著那張熟悉的臉,已經有些意識不清了,鮮紅的血止不住的從她的七竅往外流,看起來比厲鬼還要恐怖。
她知道自己現在一定很醜。
可透過男人赤紅的鳳眸,她竟看不到自己的醜態,只看到了慌亂無措。
慌亂?無措。
萬年寒冰一樣面不改色的傢伙竟然也會慌亂……?
好像從沒有看他哭過,還以為他永遠都能面不改色,運籌帷幄……
原來他也是膽小鬼一個,也會哭……
口鼻不斷溢出鮮血,肌膚寸寸裂開……
仿佛間她好像聽到有道聲音說她的命數不應該是這樣。
那應該是怎樣?
難道她應該作為乞丐被凍死在寒冬臘月的盛世長街?還是被拋棄在秘境中自生自滅?
阮似錦強撐起精神看著為她慌亂,哭泣,絕望的像個小孩似的他。
難怪天劫不饒她……
她想沖他笑一下,說自己『知足了』,奈何這會身體已經不受她控制了。
「錦兒,你看著我……」
高大的身影硬扛著一道道的天雷,攬著她纖細的身軀,低沉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顫抖:「錦兒,別怕……」
耳邊雷聲震耳欲聾,阮似錦聽不清他說了什麼,只是腦海中開始一幕幕閃過相識相遇的曾經……
想到圓圓喊他是欺負人的大妖獸時,她竟覺得有些想笑……
想到他千年萬年的陪伴,她竟覺得有些不舍……
想到她對他,一直分不清的異樣情緒,或許直到這一刻才終於明白那是什麼……
阮似錦逐漸渙散的眸中有一瞬的清醒,她顫抖著唇,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清:「來世吧……」
如果神魂不滅的話,來世吧。
只可惜修仙界人人都知道,渡劫失敗唯有灰飛煙滅一條路可走……
「不要來世……」喑啞的聲音顫抖著,不復往日的雲淡風輕:「求你……」
在摧枯拉朽的雷鳴聲下,他的祈求聲顯得那樣渺小。
男人狹長的鳳眸泣血,順著眼角滑落:「錦兒……」
懷裡的人漸漸沒有了氣息,比初見時還要孱弱,無端的讓人恐慌。
電閃雷鳴、黑雲密布。
狂風陣陣席捲大地帶著一股摧毀一切的浩蕩氣勢,黑雲中的雷光碟旋著蓄勢待發,卻因為歷劫的人死了,翻湧著不知向何處發泄。
男人仰天,看向一處,泣血的鳳眸中帶著一絲決然。
上古有女媧補天,既然天破過一次,那就可以有第二次。
懷中的女子身體逐漸變冷,他湊近過去,薄唇輕輕的貼上布滿乾涸血跡的唇瓣,她的唇沒了溫度,鼻翼下連一絲微弱的呼吸都沒有了。
男人恍若無覺,溫熱的大掌一寸一寸、小心翼翼的擦拭著她面上的血跡,可擦完了一邊,另一邊又溢出了血色。
刺目的鮮血仿佛流不盡似的。
「錦兒不怕……」
他的聲音很低,溫柔的好似懷中緊閉雙眼、毫無生機的她只是睡著了一般:「我會找到你……」
說這話時他的眼裡流轉著上古禁忌的符文,符文轉動,沒有人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