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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回來了。
皇帝車駕所到之處,沿途府縣百姓紛紛迎接。
有些地方的百姓,甚至提前幾天就開始在路邊等候迎接,就算地方官府通知大家說皇帝要幾天後才到,可大家也不願意就此離去,就守在路邊不走,那場面比秋收後的鄉飲酒禮時還熱鬧。
朱老三原打算第二天一早帶家人們去普集鎮外官道上迎接,結果朱四中午就來跟他說,現在鎮子裡的人已經開始到路邊去占位置了,別的保甲村子也都開始出門,他風風火火的敲鑼,動員大家也趕緊出門。
於是老三便和其它牌長們趕緊挨家動員自己牌下的十來戶人家,讓大家換上乾淨衣服出門。
老三還特意把自己牌長的牌子掛在脖子上,他家大門口就釘著一塊牌子,是他們牌十戶人家的基本信息,和他脖子上掛的一樣,他還有一塊紅袖章,今天也戴了起來,上面還有牌長兩字,另外他的帽子上還跟軍士一樣,也有一面小紅旗,上面也是牌長二字。
舉著普集鎮普集南保朱家堡甲第一牌的旗子,老三感覺精神煥發,整個堡子比過年都熱鬧,全村老少都來到曬場,個個換上乾淨新衣,有些還在頭上簪了布花。
老三的三個兒子都是堡子里民兵隊的,此時也換上了民兵隊服,個個手持丈八長矛,精神抖擻。
村小學的三個老師也都換上了乾淨的青色長衫,三位夫子平時也是深得村民們尊重的角色,村裡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商議,必然要請夫子來的。三位夫子裡年老的原是本村秀才,原來也是一邊備考舉人一邊開館授學,後來公費去西安師範學院進修了兩年,回來後成了公派的朱家堡公立小學的校長。
他下面有兩位老師,一個是中年的朱老師,也是本地人,原來是童生,秀才也沒考上,現在是小學的民辦教師,沒有編制,但有工資,這也是彌補如今新式教員的不足。
另一位是一個年輕的老師,是從咸陽師範畢業的,他這個師範跟西安師範不同,西安師範屬於高等院校,而他的屬於中等,現在只要有小學畢業證的,或是童生,都可以參加招生考試,錄取後三年教育,出來後分配到小學教書。
這位年輕老師姓劉,也是關中人,是渭北的涇陽人,算是紹天朝長起來的一代年輕人,接受了完整的小學教育,然後兩年師範,今年其實是他師範的第三年,開始下放實行,到農村的小學校里實習一年。
不僅直接面對鄉村學生,還要完成一些調查任務,比如調查實行所在學校周邊農村的實際情況人丁戶口田畝山林水庫礦產工坊集市街鋪,百姓實際稅賦勞役負擔、擁有田地多少、佃租負擔,甚至是婚嫁負擔等,甚至是要堪察繪製一副所在地方的地圖等,這些都是他們的實行任務。
這一年實習表現的好壞,也會影響到他們最後的畢業打分,以及最終分配等等。
做為隔壁縣的關中人,小劉老師在這裡還是很適應的,他們三個老師要教許多學生,他還要在授課之餘,還走村竄戶的摸查調研,還要上山下河的繪製地圖,甚至把本地的風俗人情以及歷史等記錄整理下來。
對於今天村里要去迎接聖人這件大事,他也非常激動,年輕人總是心懷滿腔熱血,尤其是他們這些新一代人,他的父母當年是關中大饑荒的流民,後來母親餓死,父親加入了農民軍,再後來被官軍俘虜,又成了官兵,再後來加入了紹天朝北伐軍,才算正式安定下來,他的童年是飢餓和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後來父親成了紹天朝的士兵,他也在後方的軍屬營里安頓下來。
雖然一年到頭見不到父親幾年,可卻不用顛沛流離餓肚子,一大群年紀相彷的少年們在一起生活學習,慢慢長大,等到朝廷收復中原,打回關中後,父親與許多關中籍的官兵一起調回老家,他也跟著回關中,然後考上咸陽師範讀書。
他的經歷,讓他對紹天朝,對紹天皇帝,與其它小夥伴們一樣,都有一股發自內心的崇拜。
今天村民們要去迎皇帝,他也是非常賣力,早早的開始把一百多個學生集合起來。
保旗甲旗牌旗,村旗校旗班級旗。
民兵旗。
一面面紅旗招展。
村民們都換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哪怕是打著補丁,那也一定是乾乾淨淨的,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一股興奮之色,每個人也都放下了手頭的活計,甚至自發的拿出了不少東西來準備敬獻皇帝。
豬羊雞鴨鵝蛋,肉乾魚乾甚至是新鮮的蔬菜,還有糧食。
都是自發的,沒有規定誰要出多少,各自隨意,朱四和老三他們這些村中富戶有的還牽了羊有的捉了豬。
甲長朱四跟朱校長還有民兵隊長朱勇以及牌長老三等指揮張羅著,用了快一個時辰,總算把隊伍都理好了。
隨著朱四激昂的一揮手,村裡的吹鼓隊立馬吹起喇叭打起鑼鼓,好像接親送嫁一要歡快的奏樂,村里小二百戶人,一千多老少便舉著紅旗一起往鎮上去。
出村沒多久,就碰到隔壁洪家寨的隊伍,他們也是吹吹打打的好不熱鬧,兩邊帶隊的甲長牌長等打了個招呼,然後分開段距離繼續前行,不少村民還跟洪寨里的親戚遠遠打著招呼,還有人來回竄,民兵隊努力的吆喝維持秩序。
田野里,一個個村莊寨堡的村民,都在往外趕,村村都是高舉紅旗,肩挑背扛著許多物資。
甚至有甲長牌長們見面相互攀比誰的村子東西好。
等到了官道大路上,早有來的早的百姓占據了路邊好位置,朱三隻好帶著村民往遠處找空位,一口氣走了十餘里才找到空位。
他們剛停下,就還有隊伍源源不斷的也趕了過來,道路兩邊的百姓越來越多,不斷往遠處延伸。
朱四和老三他們安排好自己的村民整齊的排好隊伍,接下來便是等待,等待也並不是無聊的,難得這樣聚一起閒聊,無比的熱鬧,甚至有那些社牛直接扯起嗓子唱起了秦腔。
唱的好的,馬上就能迎來一陣陣的叫好,連隔壁村的小媳婦大姑娘都要瞟過來,引的本村的青年不甘示弱的開始大聲歌唱,雙方開始斗歌。
也有商號小販們趁機過來做買賣的,還有找熟人聊天的,親戚碰面的,甚至有媒人趁機拉縴做媒的,比廟會唱大戲還熱鬧。
到了晚上,大家隨便吃點乾糧,然後點起一堆堆的篝火繼續,無比的熱鬧。
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時,皇帝的車隊才終於來了。
先是出現了一隊皇家騎兵開路,雄糾糾的皇家騎兵一出現,引的無數百姓興奮起來,個個跳起來歡呼。
但這隊騎兵只是先頭探路的,他們過去後,陸續又開來許多人馬,一隊隊的都雄糾糾氣昂昂。
等他們過去後,這個時候又有軍隊開到,卻是西安駐防禦營和陝西省巡防完備營的士兵,他們負責過來維持秩序,保護安全。
他們讓百姓稍稍退後,然後三步一人五步一哨的樹起兩道人牆,還有地方衙門裡的衙役來到路邊的村民隊伍里,找保甲長民兵隊長們,一起協助維持秩序,管控好各自村民。
昨天就檢查過好幾遍,有的村居然有村民把火銃都帶來了,還有帶弓弩的,都被馬上扣下帶走,甚至還簡單的盤問過,這些火器弓弩是不允許的,萬一心生歹意就麻煩了。
當縣裡的團練營又一次的把路灑了一遍水後,皇帝終於到了。
皇帝沒有坐在大家想像中的輪宮中。
紹天帝直接騎著馬,無數雄武的皇家禁衛護衛著皇帝。
看到皇帝出現,百姓們紛紛跪地,高呼萬歲。
朱以海一路過來,甚至對這場面都已經有些麻木了,雖然他一再要求地方不得搞這種排場,可地方官員們紛紛說這些都是百姓自發行為,他們也不好阻攔百姓的忠誠熱情。
朱以海對百姓揮手,換來更響亮的山呼。
「吾皇萬歲!」
朱以海點頭,「大明萬歲!」
武功縣迎接的隊伍,出城數十里,路兩邊全是人,他估計整個縣的百姓可能都來了,這真的不誇張。
保甲制下的動員效果非常驚人,尤其是在如今,皇帝的威望如日中天,無數百姓都覺得承皇帝恩澤。
入城後,知縣、縣令等紛紛拜見皇帝。
也獻上了各地百姓敬獻的那些貢品禮物,各式各樣,五花八門,從金銀到牛羊,從魚乾到蓆子。
「百姓盛情難卻,一片心意,朕都收下了。」
朱以海叫來一位隨駕近侍,「老規矩,百姓送給朕的這些東西全都一一登記造冊,然後以市價折銀,給百姓回賞銀元,記得加賞兩成,這些錢一定要保證都發到百姓手中,誰敢貪污,就是搶朕的錢。」
百姓心意不收不好,但要是直接收了,以後就怕成濫殤,朱以海最後還是打算收了,然後折成銀子回賞,並且加賞兩成。
雖然這相當於虧了,對於向來精明的朱以海來說,卻很樂意,這並不是買賣,這是忠心,這更是民心。
這也算是皇帝對回程路上百姓們的一點心意吧。
「接下來返京路途還遠,朕卻是不希望再這般擾民了,許多百姓提前幾天就來迎接,在路邊風吹雨打,還帶著幼兒老人,朕實在是於心不忍,傳旨沿途地方官員,讓他們好好跟百姓解釋一下,勸說大家不要再這般迎接了,」
「哪個地方做不好,到時朕可是要給他的考核扣分的。」
雖然很多臣子拍皇帝馬屁,說皇帝西巡歸來百姓如此歡迎,這功績民心遠超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了,甚至舉例說秦始皇巡天下,結果經常遇刺客襲擊。漢武帝費數十年之力破匈奴,但卻讓天下半數破產,無數人怨憤,最終不得不下罪已詔平民憤。
而朱以海驅韃虜復中華,中興大明,復興漢室,如此武功赫赫,可卻不但沒傷害百姓,反而是拯救百姓於水火,解黎明於倒懸,如今百姓能夠安享太平,能夠越來越安定溫飽,聖駕所在,百姓無不歡迎於道,不需征斂,百姓自發敬獻,這份功績這份民心,前無古人也。
對這種馬屁朱以海也只是一笑而已,這些話當然也不全對,確實有無數人感激他擁戴他,但其實這些也都是建立在將周邊無數異族外邦擊敗征服的前提下的,就如過去的那些最底層的貧民佃戶甚至奴僕現在能翻身,是建立在如今有大量異族奴隸取代了他們,成為大明新的底層墊腳石。
社會永遠是個金字塔,最底層的那群人始終是少不了的。
朱以海不過是用征服的異族,甚至是對外貿易買來的奴隸,取代了原來的那些底層漢人,讓他們去做那些最髒最累最沒保障的活,而大明原來的許多底層百姓被解放,獲得了開疆拓土後的紅利,分到了新的土地,成為自耕農,或是地位較有保障的佃戶、僱工等。
如今這些大明百姓,許多都是成功實現了階層的跨越,這個跨越是建立在有了新的異族底層這個根基上的。
所有有人歡呼,有人就會在心裡詛咒。
南洋、東海之上,一條又一條滿載奴隸的大帆船,絡繹不絕,廣州、寧波、上海、揚州、青島、旅順等大港口,奴隸市場越來越火爆,甚至在海外,大明的殖民地也越來越多,一個又一個的海外莊園被那些大明豪強們建立。
大明在朱以海的帶領下,從原來固守中原一心內卷的狀態下,轉變為全力進展,大力對外開拓的態勢,海上貿易促進著工商業發展,開拓的戰略也使的無數人口遷移邊疆,使的勞動力需求大增導致了奴隸大貿易。
其實本質上來說,社會仍是那個金字塔,最頂層的是皇帝、貴族官僚,然後是大地主、大商人等,再然後是武人集團、士人集團,再往下是自耕農、小商人等,再接著是半自耕農、佃戶、僱工等,再往下便是受僱奴僕、奴隸了。
金字塔還是那個金字塔,但對無數曾經底層的人來說,他們現在成了有產階級,甚至還成了人上人,他們下面也還有一個階層壓著,不是最墊底了,意味著他們生活的更有尊嚴也更有保障,而這一切是大明皇帝給他們的,他們自然心懷感激。
那些對朱以海並不感激的奴隸、仆傭,甚至是藩屬的蒙古、女真、回鶻,西南苗、夷等諸土司,他們也更多只是懾於大明之威,可這又如何,時代洪流碾過,朱以海對他們是降維打擊,他們也只能接受。
這個世界上總要有人在底層,對朱以海來說,他也不是全能的,他只盯著兩點,一是讓主體的華夏能夠處於中上層,這樣就能更有凝聚力,也更有戰鬥力,也能維持長久的穩定秩序。其二,就是保持適當的上升通道,不管是中下層的漢人百姓,還是更底層的異族奴隸,都得給予適當的上升機會,可以給的不多,但必須得有,這樣才能保證穩定的壓力,而不是壓力遠處泄放,最後爆炸。
官員們全都退下後,朱以海靠在椅上,閉目沉思。
良久,侍衛稟報嚴我公回來了。
「嚴卿,朕打算回京後便著手準備禪讓退位之事,大明江山社稷交由弘甲。」
嚴我公驚訝,「陛下身體雖有不適,但回京後好好調養定能恢復,陛下還如此春秋鼎盛。」
朱以海擺手,「朕的身體朕很清楚,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太子這幾年表現還是不錯的,朕思來想去,倒不如趁著朕還沒死,便直接讓他繼承大統,朕也能還扶他上馬再送一程。」
「朕時日無多了,得考慮以後了,太子終究有些年輕,有些事情也只能朕替他來做。」
嚴我公雖然一直陪在身邊,也知曉皇帝幾次嚴重犯病,甚至是之前小中風非常危及,雖然這事僅限少數人知情,可皇帝身體確實越來越差了。
只是他也不太明白皇帝說有些事情只有他來做是何意?
「洪承疇現在是琉求總督,吳三桂是安南總督,土國寶是緬甸總督吧?」
「是的,都是陛下親自安排的,他們表現還不錯,奉行陛下的殖民策略,與當地土著關係處的不錯,保證了大明的利益。」
朱以海嘆氣,「其實他們這些人都挺有本事的,若是朕再有三十年時間,朕可以繼續重用他們,甚至給他們一個善終的機會,可是朕沒時間了,朕也不放心繼續留著他們。」
嚴我公不敢接話。
「是不是覺得朕有些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臣只是覺得若陛下信不過他們,可以將他們調到輕閒的職位。」
「嗯,他們這些人啊,挺複雜的,有過也有功,時代使然,但是朕還是放心不下他們,當年為了北驅韃虜恢復中華,也就相忍為國,可·····」
朱以海咳嗽了一陣,「可是吳三桂洪承疇這些人當年犯的錯不是一般的大,吳三桂不止是獻了山海關,降清後還屠了不止一座城,如他這樣的將領還很多,土國寶李成棟等等一大堆,如今也還不少身居要職高位,朕若是就此一去,朕不放心啊。」
「尤其是吳三桂也還這麼年輕,才三十多······」
嚴我公聽出皇帝話中之意,這是要來一波大清洗了,之前一直沒動這些人,甚至還予以重用,確實是形勢所迫。
「陛下,牽一髮而動全身,當年的降將降官可不少,而且若是動他們,那順營、西營、土塞流寇這些歸附者又該怎麼辦?」
「確實很複雜,所以朕要先辦好這件事情,再把國家交到太子手上。」
嚴我公低頭,他知道這可能又將是一場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