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晴朗數日的揚州城上空,飄起了雪花。
氣溫驟降。
然而,這卻阻擋不了這座大城裡人們高漲的熱情。
揚州城舉辦的這場武林盛會,自李相夷現身之後,達到了頂峰。
街頭巷尾,酒樓客棧茶肆,乃至於那些青樓,都在議論紛紛。
就連揚州沒什麼存在感的讀書人之間,也都在傳。
大熙的儒生和江湖武夫,完全處在兩個世界當中,平日裡幾乎無甚交集。
可這次李相夷的出現,卻是讓他們之間,有了交談的話題。
「聽說了嗎,那李相夷,如今已經改名李蓮花了,開了一座蓮花樓,專門幫人打探江湖消息,以此來謀生。」
「蓮花樓誰人不知?小生記得前段時間興起的《雅齋集》當中,有幾篇記載的故事,便是從這蓮花樓中傳出來的第一手消息。」
「苗侍郎夫人重金求子那個?」
「對,就是那個荒唐的故事……嘶,不是,你們別這麼看小生啊,小生也是……」
「……呵呵呵。」
一陣意味深長的笑聲傳來,幾個相熟的年輕儒生,相識一笑。
讀書人多半都對打打殺殺的不感興趣,他們覺得那是莽夫所為,一個字都不認識,爹娘起的名字都寫不對,成日裡將仗義、豪情掛在嘴上,實屬愚蠢。
這天下若是都被這種草莽占據,那才是完了。
治理天下,靠的還是他們這些讀聖賢書,上知天文,下痛地理,無所不通的儒士才行。
不過,那曾經的李相夷,如今的李蓮花,還是讓他們有些嫉妒。
正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那李相夷,儘管只是個江湖上只會舞刀弄劍,不入流的粗鄙武夫,可卻深的那些閨中小娘喜歡。
提及李相夷這個名字,不知多少閨中小姐,兩眼放光,恨不得親自找個媒婆,登門提親,將自己嫁出去。
王明陽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並非嫉妒李蓮花,而是他家最得寵愛的妹妹,最近一段時間魔怔了。
不知從哪兒得知,李相夷並未身隕的消息,成日裡茶不思飯不想,隔三差五找上他爹,讓他爹想辦法,尋到李相夷。
雖然沒有明說,可王明陽知道,自家妹妹對那位傳聞中的天下第一,一直都念念不忘!
當年的紅袖舞劍,他正在苦讀聖賢書,不曾親眼看到。
可小妹王玉秋卻是心眼目睹,回來之後,聽府上的丫鬟說,她一直瑰不守舍。
近幾年府上的門坎都快被登門的媒婆踏折了,可小妹依舊不為所動。
她一直在等那個紅衣少年郎。
見幾位同窗將話題引到了李相夷身上,王明陽準備好好聽一聽,多了解了解這個江湖武林人推崇至極的人物。
誰曾知,沒說幾句,這些昔日同窗們,就又將話題扯到了別處。
搖了搖頭,王明陽心中失望,趁著其他人不注意,起身離開了這座文人相聚,飲酒對詩的文苑樓。
低頭走在長街上,迎面撞上一人,王明陽哎呦一聲,身體不由自主朝著一側倒去。
「沒長眼啊!」
同時,一道喝罵聲響起,
下一刻,剛剛倒地的王明陽,胸口一陣巨痛,一隻腳踩在了他身上。
王明陽痛呼一聲,抬頭看去,只見一個滿臉絡腮鬍,眼神兇狠的大漢,正居高臨下看著自己。
「賠錢!」
「……」
王明陽咬了咬牙,艱難說道:
「閣,閣下這是何意?在下沒看路撞了你,是在下的錯,在下道歉,可閣下這般辱人,當真以為這城中沒有王法麼?」
他指了指那大漢踩在自己身上的腳,「請閣下將腳拿開!咳咳咳……」
那大漢咧嘴一笑,對身邊之人說道:
「嘿!竟然還是個無用書生!」
「哈哈哈,高兄,你可要小心些,這揚州得讀書人,可都是風吹就倒,你要是一個不注意,可能就背上殺人命案了。」
「無妨無妨。」漢子毫不在意道:
「老子這次參加這勞什子武林大會,就是專門來找麻煩來了,李相夷咱招惹不起,今日宰個書生,也算不虛此行。」
說罷,從腰間抽出長刀,竟是要當街殺人!
「殺人了!」
附近的人看到這架式,不知誰扯開嗓子喊了一聲,頓時左鳥獸散。
「嘿嘿嘿!」高俅嘿嘿一笑,露出滿口黃牙,在對方驚駭的注視下,又將長刀收了起來。
「嚇唬你呢,書生,你這膽量不行啊!」
「爺爺僅僅抽出刀在你眼前那麼一晃,你便慫了。」
說完,收回了踩在王明陽胸口上的腳,「起來吧,這點膽魄,不值得爺爺出手殺你。」
王明陽從地上起來,拍了拍胸口的腳印,咬牙道:「莽夫,忒貨。」
「嘖,還敢罵老子……」
下一刻,長刀再次出鞘,朝著王明陽的肩膀砍了上去。
「鐺!」
一顆石子破空而來,將高俅落下的長刀打偏,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來。
「當街欺辱手無縛雞的讀書人,閣下好大的氣魄,不如與在下比試一番如何?」
只見一個素衣年輕人,緩緩走來。
「誰,誰他娘多管閒事?!」
滿臉鬍鬚的中年漢子,目露凶光,罵罵咧咧,扭頭看去。
下一刻,臉色驟然一僵。
「李,李相夷……!」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如今揚州城風頭最甚的李蓮花。
李蓮花看也不看那面色巨變,想要逃跑,卻被自己用真氣鎖住周身氣機,動彈不得的傢伙,轉而對那名讀書人拱了拱手,
「在下李蓮花,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王明陽。」
王明陽忍著腹中難受,躬身作揖道。
「原來是王兄。」
李蓮花笑道:「近些時日,這城中不太平,王兄出門後,還是要多多注意一些。」
說罷,轉身看向高俅,以及他身邊兩個江湖人。
「閣下便是高俅吧?」
高俅臉色陰沉不定,道:「正是高某,李劍神,這都是誤會,還請李劍神明察!」
「誤會?」
李蓮花笑了笑,「我可是親眼所見,莫非你覺得我看錯了不成?」
「看錯了,一定是看錯了,李劍神,高某一向與人為善,從不欺辱他人,今日之事,實在是高某……高某醉了!」
「呵呵。」李蓮花搖頭笑了笑,擺了擺手。
片刻後,兩名身著統一黑色衣衫的少年,從不遠處跑來,他們兩個手中拿著兩根鎖鏈。
李蓮花朝對方示意道:「十三,將他們三個捆起來。」
丁十三興奮道:「是,師父!」
王明陽看著眼前的李蓮花,神情複雜。
小妹朝思夢想的劍俠,竟然忽然出現在了他眼前,甚至還仗義出手,救了他一命!
「李相夷,你不要欺人太甚!」
高俅漲紅了臉,低聲吼道。
李蓮花道:「高俅,這幾天你做的事,當真以為沒人知曉嗎?」
「我做過什麼事?!」高俅還在嘴硬。
李蓮花嘆道:「都事到臨頭了,你還不肯承認。」
這高俅,是最近才來到揚州城的。
此人出身不詳,只知道不是大熙人士,來自東南矮國一帶,是個修煉刀法的江湖高手。
這幾日,隨著武林大會的召開,城中江湖人,魚龍混雜,發生了數起人命兇案。
李蓮花這幾日,便一直在暗中調查此事。
那伙凶人不求財,不劫色,好像單純就是為了殺戮。
借著這次武林盛會,故意鬧出亂子。
經過暗中調查,李蓮花鎖定了一夥江湖人。
眼前的高俅,進入視線。
原本他打算昨日就將其抓獲審問的,誰知道劍冢的吳六鼎,橫插一腳。
今日終於有機會追查此事,竟遇到了這傢伙光天化日之下,欺辱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他便也不再觀察幕後之人了,當即現身阻止。
阿兄在幾日前說過,他們的敵人,不能拘泥於眼前的大熙,還要防範東海一帶的海外異族。
相較於大熙的各方勢力,那些異族將來才可能是他們成事的最大威脅。
李蓮花不知道阿兄所說的異族,是那些人,他也不在意。
對他而言,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
其他的事情,有阿兄操心。
「放開老子!」
高俅歇斯底里的吼叫著,丁十三眼睛一眯,一記掌刀,砸在高俅的後腦勺上,將對方打暈死過去。
其餘兩名江湖人,來不及開口解釋,便被如法炮製了。
……
……
距離蓮花樓不遠處的一座宅院之中,
幾個身穿黑袍,後腦勺的頭髮剃光,只留下頭頂長發盤起的中年男子,面色沉重。
「有人在冒充我們,羅天君,你要給我們一個交代!」
蹩腳的大熙雅言,聽的人渾身難受,坐在幾個黑袍人對面得羅天,異常淡定抿了一口茶水,緩緩道:
「稍安勿躁。」
「此次揚州舉辦武林大會,將會是我們的一次機會。」
「若是把握的好了,將來大事可期,好處少不了你們的。」
他叫羅天,沙海幫的副幫主。
他此行前來揚州城,正是受到了貴人的委託,來將此地的水攪混,好讓那位貴人的人手順利安插進來。
而他所動用的人,也不是他們沙海幫幫眾,而是從大熙之外,東海北岸諸島上的矮國之中,花錢雇來的幾名武道高手。
矮國,是一個以漁業為生的彈丸小國,住在東海的群島之上,信封圖騰文化,數百年前,有一群矮國人乘坐渡船來到大熙,被大熙的龍鳳圖騰折服,甘願成為番國,向大熙王朝進貢。
大熙的萬國來朝,並非說說而已,而是真有成千上萬個如同矮國,月羥國、車狐國等等一些人口不足大熙一周之地的小國,每年準備大量貢品,向坐落在中原的大熙皇城進發。
這也是朝堂上那些朝廷大員,自認為這大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盛世的原因所在。
然而羅天卻不以為然,貴人說的沒錯,太平盛世無用,只有亂世,才能開疆擴土,建功立業。
太平盛世,只是無能者自吹自擂罷了。
那些小國每年的進貢才有多少錢財,不足大熙各地每年收上來的稅收萬分之一。
如今的大熙帝胸無大志,只想守成,並無開疆擴土的野心,不配坐在那張龍椅之上。
「高俅都被抓了,你必須想辦法將他救出來,否則我們的合作,便一拍兩散!」
矮人商隊的代表,七宮野面色不善的說道。
「放心吧。」
羅天放下茶杯,笑道:「那李相夷哪怕查到你們頭上,也不能奈何你們的,你們可是皇室的客人。」
「與你們為敵,就是與整個大熙為敵。」
「希望如此!」
……
李府。
李蓮蓬經昨日一事,今日一整天都待在府中,不曾出門。
百無聊賴之際,在家中同人下棋。
「李公子,該你了。」
對面的老者勝卷在握道:「你可要考慮好了,接下來若是你在下錯兩步,這盤棋可就盤不活了。」
李蓮蓬舉起黑子,看也不看棋盤,將其落在一個位置上。
吳六鼎眼神一亮,「這可是一步好棋!」
旋即持白子,落在李蓮蓬落下的黑子之後。
李蓮蓬這才回過神來,低頭看了一眼老劍神下的位置。
「嘖……不下了不下了。」
心中有些煩悶的李蓮蓬,抬手打亂了棋盤。
黑子白子嘩啦啦掉落一地。
「呵呵,李公子已經是第六次故意掀翻棋盤了,再有第七次,那你答應老夫的事情,可要兌現了。」
「聽不懂聽不懂,你這老劍神怎麼老是惦記著那事兒呢?」
李蓮蓬納悶的看著對面的吳六鼎,
「練劍就那麼有趣?讓老吳你都七十多歲了,還一直念念不忘。」
「嘿嘿,你不懂,我劍冢弟子,生平最好之事,便是練劍,問鼎劍道,成為劍道魁首。劍之所向,心之所往。」
李蓮蓬翻了個白眼,打斷道:「你自己說的,此次下山,若是敗給別人之後,此生不再握劍。」
「昨日剛領教了李蓮花的劍,今日便不認帳了。」
吳六鼎嘆息一聲,「老夫昨日左思右想,覺得好不容易下山一趟,不可給自己定下太多規矩,否則,這一趟江湖行便走的不痛快。」
「對習武之人而言,念頭通達,勝過一切。」
「……」李蓮蓬沉默片刻,擺了擺,「隨你吧,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不過,奉勸老劍神,不要再像昨日那般,與人交手連場合都不顧。」
「不然,老劍神家的後輩,可就遭殃了。」
前一句是埋怨,這後面一句,就屬於是李蓮蓬的威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