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一亮，江蘺就來到佛堂跪經，聽早課。
小沙彌們翹著木魚，口中念念有詞，梵音裊裊，深入人心。
江蘺聽著聽著，忽然就聽進去了，那一刻她只覺得自己心底格外沉靜，仿佛有無盡佛聲。
第一縷晨曦透過窗欞，打在了她的身上。
少女體態豐盈，皮相絕美，白如凝脂玉的臉上閃著細碎的光芒，窗欞的陰影投下，光與暗交織著，讓人一瞬間有些看不清她的眉眼。
窗子外的一雙腳微微移動，順著光影的疊加又停下。
目光灼熱，飽含深情，皇帝喃喃自語那一聲，「阿綰……」
江蘺並不知道是皇帝已經在窗外看她了，還是做早課的沙彌有人起身，迎了出去。
她察覺到身邊人的移動，用餘光微微瞥了一眼外面。
皇帝一顆心提起，那一回眸間，他看清了她的臉。
杏眼低垂，卻不難窺見那一抹眼中那星河。
不是他的阿綰，卻有四分像。
許是察覺到有男客來此，小姑娘從蒲團上起來，低著眉往門口處走來。
經過男客的時候，小姑娘頭低得只能看見那圓潤的下巴，連頭也未曾抬，只是側身離去，腳步匆匆……
顧玦眼神落在她身上，隨她遠去，直到那一抹粉藍色衣角消失在拐角處，他才回過神來。
腦子尚未做反應，腳先開始跟過去了……
扮做小廝的大總管瞪大了眼睛，連忙跟了上去，但是也沒敢離近。
小沙彌見貴客離開，回去做早課了。
側殿處就是供奉長明燈的地方，供奉著佛祖和金剛羅漢。
此處正是上香的地方，因著現在香客並不多，江蘺便多跪了好一會，點高香，敬神明，誠心誠意叩拜佛祖保佑自己娘親身體康健，早日脫離苦海。
除此之外，她多加了幾句話。
「佛祖在上，請睜眼看看小女子，誠願皈依我佛，了此殘生。」
不動聲色站在了江蘺身後的男人看了一眼佛像，微微皺眉。
「父母逼嫁，雖是父母之命，但小女不願順從不願悖逆本心，寧願青燈古佛，常伴蓮座左右。」
「請佛祖見我一片真心，讓小女子脫離苦海，皈依我佛。」
語罷，江蘺重重地扣了三個響頭。
待到起身之時，她才發覺身後站了一個男客，頓時眼裡閃過驚慌，低著頭後退兩步。
微微福身後，她就要離開。
男人的聲音響起，「這位姑娘，你家中父母逼婚，你若是不願嫁，還有千百種法子，何苦要青燈古佛。」
江蘺回頭，滿是驚訝，隨即面上又浮現出驚怕的神色，「我、這家中父母之命，又是親上加親的，我不敢拒絕。若是能逃避這樁禍事，就算是青燈古佛，也是好的。」
顧玦微微皺眉，「你是哪家的女兒？」
江蘺微微搖頭，「我家中……貧寒，恐污了尊耳，小女子告退了。」
語罷，她就急匆匆地走了。
「雙全，去查一查她。」
這菩提寺忽然出現的女子，與阿綰有幾分相似，自己有理由懷疑她出現在這裡是不是故意的。
若是別有用心之人……自己絕不會放過。
雙全以為自家主子是看上了這個女子，便笑著道，「主子身邊已經很久沒有新人了。」
顧玦背著手，餘光落在他身上的時候格外滲人，嚇得雙全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奴才食言、奴才該死。」
「不必跟著了。去完成交代給你的事情。」
「是。」
不過半個時辰，就有手下人來回稟，帶著江蘺所有的信息。
「永安侯府前嫡女，是她？」顧玦頓住。
雙全接過話，「就是她，她的母親就是吳家女兒，當年進宮做過惠安公主的玩伴，後來柳家獲罪被貶，聽說她自知德不配位，自請貶妻為妾。」
「這位大小姐就成了庶女，今年十八歲，幾乎沒在外面露過面，在侯府一藏就是這麼多年。除此之外，奴才還查到這大小姐前些日子差點被許配給另一位世家公子。但是讓淑妃娘娘給截了胡——」
他不敢說了，因為皇帝周身氣氛驟然變得不對勁了。
雙全清清楚楚記得，前幾日淑妃娘娘就若有若無地提過自家的外甥女，恰好不好就說的是這位大小姐，意欲替自家皇子納為側妃。
皇帝鳳眸微眯，「截胡？朕看未必！」
雙全一驚，陛下這意思是？
「你繼續說。」
「這江家大小姐是昨日午時到的，意在替要下科場的侯府三少爺祈福，此前並未有過出門的舉動。」
皇帝奇怪，「北庭把她逼到這個份上了？居然想要皈依佛門！」
雙全為難道，「奴才還有一事沒說，就是五皇子聽聞了江大小姐的貌美，也先要求娶位正妃，而六皇子忽然又變了卦，跑到侯府去表明自己也願意給大小姐正妃之位。
倆人、倆人還打了一架——」
「砰」一聲，顧玦狠狠摔下手裡的茶杯，「兩個孽障，嘴上幾句也就罷了，如今居然敢明面上打起來，朕還沒死呢，他們就為了太子之位大打出手，要是朕哪天病了死了，他們怕是要手足相殘了！」
「陛下息怒！兩位皇子最是孝順您的，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雙全連忙重新捧上一杯熱茶。
「那依陛下看，這位江大小姐來這裡——」
是別有用心還是誤打誤撞？
顧玦的疑慮全部打消了，他知道柳氏，也大概能猜得到江蘺在侯府主母的手底下討生活，肯定不會有什麼好日子，而且自己是臨時決定出宮，江蘺卻比自己還要早來一天，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能有什麼途徑知道自己的行蹤呢？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吵鬧聲，雙全正想呵斥卻被顧玦制止住。
隔著好大一個院子，顧玦能聽到那道熟悉的聲音，正是自己的兒子——顧北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