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大堂。
縣令馬庸兩眼無神,端坐在太師椅上,穿了雙肥大的靴子。
大堂里擺著兩張凳子。
凳子上各自坐著一名二十上下的女子,全都身穿綠裙,長得一模一樣,如同雙胞胎似的。
三班衙役圍攏在一旁,大眼瞪小眼的盯著兩個女子。
綠裙女子名叫小翠,是縣令馬庸的親閨女,尚未出閣,原本好端端的待在後宅,結果莫名其妙的多出一個來。
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兒,馬庸實在分辨不出。
無論怎麼問,都問不出絲毫破綻,如果問得狠了,小翠還會哭哭啼啼。
關鍵是兩個小翠同時哭,看得跟鬧鬼差不多。
沒辦法,馬庸只能讓三班衙役看著兩個女兒,再派人去找雲缺幫忙。
儘管是仵作,但云缺的能耐,藏石鎮的人無人不曉。
那是連妖都能獵殺的狠人!
藏石鎮原本地處偏遠,又在晉國邊陲之地,周圍荒山極多,按理說這種地方最容易妖邪叢生。
可偏偏這些年藏石鎮安然無恙,極少出現妖邪作祟的案子,以至於連附近大城鎮的人都羨慕萬分。
要不是藏石鎮上實在沒什麼好地方,估計這裡都能搬來不少大戶人家。
一見雲缺到了,馬庸頓時來了精神。
「雲缺!快來幫忙辨認一番,看看哪個才是我的親生女兒!」
旁邊的三班衙役看到雲缺,也紛紛放鬆下來,好像吃了定心丸似的。
牧青瑤跟在雲缺身旁,看到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孩後,她目光晃動一下,多看了右側的女孩一眼。
雲缺進來後,只是隨意掃了眼,道:
「都是活的。」
馬庸,牛不才,武大川與一眾三班衙役齊齊愣了下。
誰不知道是活的!
關鍵誰是假的呀!
主簿牛不才急得直搓手,冒著冷汗道:
「雲老弟你看清楚,兩個小翠當中肯定有個是假的,她們長得一模一樣,必是妖邪呀!雲老弟是除妖高手,難道分辨不出嗎?」
「分不出來。」雲缺道:「我宰的都是長毛的,妖邪化人這種情況無能為力,我又不會開天眼。」
「那可怎麼辦吶!」牛不才一個勁抖手。
「要不然咱們用土辦法!」武大川提議道:「餓!餓個七天七夜,看誰挺不住,誰就是小翠!妖邪肯定不怕餓!」
牛不才罵道:「什麼餿主意!餓七天,活人都餓死了!分出來有個屁用!」
馬庸唉聲嘆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了?我可憐的閨女呀……」
「我還有個辦法。」
雲缺一句話,讓眾人重拾希望。
一雙雙迫切的目光落在雲缺身上。
「快快講來!」馬庸催促道。
「想要分辨哪個是真的小翠,其實也不難,查驗左臀即可。」
雲缺說完辦法,在場眾人再次愣在原地,一眾三班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所以。
雖然不清楚雲缺的辦法準不準,但他們不介意開開眼。
「此話當真?」牛不才最為焦急。
縣令老爺是他的頂頭上司,這要出點事,他肯定好不了,出氣筒撒氣包背黑鍋,全得招呼身上。
馬庸驚疑道:「你真有把握分辨出真假?」
「十足的把握。」雲缺道。
馬庸一咬牙,吩咐道:「都出去!男的都給我出去等著!」
三班衙役頓時失望的往外走,武大川還一個勁回頭,滿臉不舍的模樣。
連主簿牛不才也出去後,大堂的正門被關閉。
屋內只剩兩個小翠,縣令馬庸,雲缺和牧青瑤。
由於牧青瑤是女人,這種事無需迴避。
馬庸狐疑的問道:「為何偏偏要驗左臀?」
雲缺道:
「前天小翠沐浴的時候,撞到了桌角,左臀有塊淤青,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原來如此……那你怎麼知道的?」馬庸驚訝道。
「無意中看見的。」雲缺臉不紅心不跳的道。
旁邊的牧青瑤聽得哭笑不得。
馬庸無奈之下,示意雲缺可以開始查驗了。
雲缺指了指左側的小翠,道:「先從你開始。」
那個小翠一臉羞惱,又無可奈何,只好轉過身,背對著幾人解開腰帶,慢慢現出雲缺需要觀測的部位。
看了眼之後,雲缺當即斷定道:
「身上沒有淤青,另一個不用看了,你就是假的。」
「我不是!」小翠哭喊道:「我的真的!爹!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你女兒啊!」
說著就要撲過來,卻被雲缺以刀鞘擋住。
「真的小翠可以出去了,你最好別妄動,否則我現在就砍死你。」
冷冰冰的刀鞘,讓那剛剛驗體的小翠悲憤欲絕,癱坐在地哭天抹淚。
坐在右側的小翠匆匆逃出大堂,在幾個衙役的護送下返回後宅。
隨後牛不才武大川與其他衙役紛紛沖了進來,刀槍棍棒齊齊指向哭成淚人的假小翠。
「好你個妖邪!敢來衙門作祟!今天你死定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正是誅妖之時,等著受死吧!」
一眾衙役呼喝連天,就是沒人動彈,而且都站在雲缺身後的位置。
武大川膽子比較大,持刀在手,謹慎道:
「雲老弟快動手,我來接應,別讓這妖邪逃了!」
在眾人都以為雲缺要當場斬妖之際,雲缺居然垂下了刀鞘,坐在一旁。
見雲缺此舉,眾人大為不解。
在妖邪面前放鬆警惕,對方很可能趁機反撲!
牧青瑤輕聲道:「這個小翠,是真的,剛才那個才是假的。」
一語點醒夢中人。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雲缺用了欲擒故縱的手段,先穩住那妖邪。
牛不才挑起大拇指道:
「不愧是雲老弟!剛才若在這裡動手,小翠的安危不說,連大人都有可能被波及!這下妖邪回了後宅,雲老弟可以隨意施展不用顧忌!」
武大川與一群衙役現出敬佩之色,一根根大拇指挑得老高。
癱坐在地的小翠如夢方醒,悲喜交加之下直接昏死了過去。
牛不才急忙喊來丫鬟婆子,將小翠帶到安全的地方。
雲缺齜牙笑了笑,對牧青瑤道:「猜對了,想知道結果的話,就跟我去除妖。」
牧青瑤望著雲缺清澈如古井的眸子,靜默了稍許,搖頭道:
「我不去了,我等在這裡,我只想知道真相。」
雲缺點點頭,抱著刀,大步走向後宅。
牛不才武大川等一眾衙役急忙跟在後面,沒敢跟太近,都離著老遠,生怕被波及。
大堂內。
牧青瑤安靜的坐在一旁,猶如一朵柔美的花兒,但靈動的眸子裡始終積壓著一層外人不得而見的陰霾。
馬庸變得輕鬆起來。
在大堂里緩緩踱著步,腳步聲很沉。
咚,咚,咚,咚。
走了十幾步之後,馬庸來到牧青瑤身後。
腳步聲,就此頓住。
「郡主剛才應該跟去才對,留在這裡,恐怕更危險。」
馬庸的身影隱在了陰影里,兩側嘴角緩緩翹起。
呼!
一陣狂風吹來。
原本洞開的大門,哐當合閉。
屋子裡的光線立刻暗了下來。
「危險的地方,有時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牧青瑤沒有回頭,輕聲道:「藏石鎮我並未來過,既然認得出我,你應該不是縣令。」
「郡主很聰明嘛,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該留下,因為留下來,只有死路一條!嘿嘿嘿!」
獰笑中,縣令馬庸的身影在陰影里開始膨脹扭曲。
一股腥臭之氣,從牧青瑤身後襲來。
牧青瑤的眸子晃動了一下,緩緩起身,道:
「我看不出雙子詭案的真相,但我能看出這是一個局,專門為我設的局,我想知道,是誰指使你來殺我。」
回過身。
牧青瑤面前的已經不是縣令馬庸,而是一個生著虎頭的人形怪物!
虎口如血盆,獠牙開合間發出人言。
「你去地府問問閻王爺,他也許心情好會告訴你,現在嘛,做我的血食吧!」
虎頭怪物騰身撲出,腥臭的大口咬向牧青瑤白皙的咽喉。
牧青瑤始終站在原地。
她知道自己根本逃不掉。
她也知道有人會來援手。
咔!!!
當虎頭怪物即將咬下的瞬間,一道黑影破門而入。
那是一把刀!
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刀!
黑刀直接斬在虎頭上,將碩大的虎頭一切兩半!
嘭!
大門開啟,雲缺的身影去而復返,一身黑衣冷冽如風。
怪物的虎頭連著半個身體都被切開,摔倒在地,卻詭異的沒有血液流出,傷口斷面竟是一層岩石,看起來十分詭異。
裂開的虎頭上,兩隻眼珠齊齊盯住雲缺。
兩片虎口同時開合,發出沙啞低沉的聲音。
「不愧為知遠縣最強的獵妖人,你如何看出來的?我的妖氣收斂到極致,你察覺不到才對。」
雲缺呵呵一笑,瞄著虎妖道:
「馬小腳穿大鞋,這麼大的破綻能看不到麼,我又不是瞎子,有種下次本體來,看我扒不扒你的虎皮。」
「嘿嘿嘿……下次,便是你的死期!」
兩半虎頭不再動彈,漸漸凝固成石頭,被雲缺一腳踩碎。
牧青瑤鎮定的神色終於緩和下來,輕吁一口氣。
「你的通靈天賦,莫非也能看破傀儡分身。」雲缺收起刀。
「看不出,我只能看到假小翠身上的倀鬼,不過你給了兩個提示。」
牧青瑤輕聲道:「第一,縣令外號馬小腳,今天竟穿了雙肥大的靴子,明顯有問題,第二,你邀我去斬妖,說的卻是想知道結果就隨你同往,而我想知道的,不是結果,是真相。」
「你很聰明,膽子也大,不過聰明又膽大的人,往往活不長。」雲缺抱著刀道:「剛才如果我不回來,你會死得很慘。」
牧青瑤輕聲道:「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因為你也想知道真相。」
「揣摩人心就無趣了,沒人喜歡被旁人看穿想法。」雲缺道。
「不是揣摩,而是心有靈犀。」牧青瑤道。
「你肯定是個有學問的,說話真好聽,可惜虎妖用了傀儡分身,問不出真相嘍。」雲缺道。
「雖然不清楚虎妖背後的主使,但能確定一點,它的目標,是我。」牧青瑤的聲音低沉了些許,眸子裡那層陰霾更深了幾分。
「我還奇怪這老妖怎麼會來找我的麻煩,平常我們井水不犯河水,這傢伙很厲害,跟它動手我容易吃虧,我們就此別過,今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雲缺道。
「你知道虎妖的底細?」牧青瑤略感興趣的道。
「萍山君,浮萍山的老妖。」雲缺的聲音頓了頓,沉聲補充道:「七階。」
七階兩個字,將牧青瑤臉上的好奇瞬間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