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江一愣,強裝鎮定。
「我是,請問同志你有什麼事?」
她這穿著,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看樣子,她還識字。
難不成,她是隊裡哪位同志的妹妹?
或者是…
媳婦?
韓青一聽,瞬間放下戒備笑了。
她這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給人一種牲畜無害,純潔無瑕,單純又甜美的感覺。
龍江心口咚咚連著跳了兩下。
韓青彎腰,趕緊將手裡的東西放在腳邊,再次直起腰身時,她順帶捶打了下自己的胳膊。
緊接著,她雙眼彎彎,客氣道:「大哥您好,我是去文縣清水溝金礦礦區工作的技術員。
請問一下,清水溝金礦怎麼走?」
龍江:什麼?
他沒聽錯吧?
文縣清水溝金礦?
技術員?
開什麼玩笑?
來的難道不應該是個四十幾歲的中年男人嗎?
什麼時候變成技術員了?
還他媽是個女的。
等等,技術員不是韓志強嗎?
什麼時候變成面前這顆小豆芽菜了?
龍江在心裡已經將上頭安排工程師的人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
這節骨眼上他媽派個女的來,這是要搞什麼?
他們在這礦山耽擱的時間太久了,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龍江腦子漸漸恢復理智,丟掉手裡的煙,一腳下去煙直接踩進泥土中。
「同志,這玩笑開不得。
我等的人叫韓志強,是個四十幾歲國家有名行內排名前幾的高級工程師,不是一個未成年的小豆芽菜。」
這話韓青不愛聽,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稚嫩的臉上帶著怒氣和不服,仰著脖子吃力瞪著龍江的樣子,莫名帶點喜感。
「誰未成年?
你叫誰豆芽菜?
同志,我成年了,我今年都十九了。
你們等的韓志強來不了,他是我父親。
半個月前他突然生病人沒了。
我是她女兒,我來頂替他的工作。」
人沒了?
完了完了。
這也太突然了吧?
真他娘的天妒英才啊。
這個節骨眼上,這是要搞啥錘子?
龍江煩躁地抓了抓自己毛寸。
這下礦山要亂翻天了。
龍江快速冷靜下來,看面前的豆芽菜前一秒笑得多甜,後一秒這表情就像一把殺人的刀。
善變!
思來想去,還是先將人帶回礦山再說,反正人又不是自己派來的。
果然,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這不是來了個財神爺,這怕是來了個祖宗。
龍江沉默了一下,高大的身體彎腰,拎起韓青放在腳邊的行李。
「我先帶你回礦山,回去之後再說。」
韓青看他沒有為難自己,暗暗鬆了一口氣。
「謝謝同志。」
龍江將韓青的行李放在後排坐上,繞到副駕駛的位置,給韓青打開車門。
坐車時間太久,韓青上車的時候雙腿有些僵硬。
這車太大,腳尖碰到車門邊,另一隻腳沒站穩,差點一頭栽倒。
好在龍江眼疾手快,伸手扶了韓青一把。
韓青大大方方說了句謝謝,自己爬上車。
龍江唇角勾了勾,關上車門。
車子發動,道路不平顛簸得厲害,韓青抓住頭頂的門把手。
龍江還在想回去後該怎麼交代。
按照王大龍那暴脾氣,回去肯定會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龍江開車很快,坑坑窪窪的路面,好幾次韓青被顛起來,頭頂都撞到車頂了。
韓青一手抓著扶手,一手護著腦袋。
龍江回神發現後一臉歉意,這才放慢開車速度。
他都能想像到,王大龍看到來的是女同志,黑著臉罵爹罵娘的架勢。
兩小時後,車子到了礦山路口。
王大龍老遠看到越野車,激動得合不攏嘴。
一旁的支書趙興旺頭頂偏戴著一頂洗得發白的藍色帽子,他手裡拿著一支旱菸杆。
看見車子,激動得手舞足蹈。
「趕緊的,韓工程師來了,鑼鼓敲起來,秧歌扭起來,嗩吶吹起來,要讓韓大工程師感受到我們的熱情。」
嗩吶聲響,火紅的綢帶飄舞起來,熱鬧至極。
車子還沒靠近,韓青就看到村口一幫膀大腰粗的女人腰間綁著大紅綢緞,面帶不怎麼情願的機械笑容,在村口賣力扭著秧歌。
韓青好奇,以前跟著父親去別的礦山時,也見過這種場面。
但現在看著,多少還是有些感慨。
車子越是靠近,龍江就越是頭疼。
這咋交代?
王大龍看著車子越來越近,他幾乎是激動地往前小跑了兩步。
車子一停下來,王大龍站在韓青這邊的窗口,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
等車窗搖下來,他看到副駕駛坐著的是個小丫頭,面色一僵,歪著腦袋朝后座看了眼。
人呢?
工程師呢?
果真如龍江所想,王大龍瞬間變臉。
「人了?
他娘的,老子讓你接的人了?」
韓青嘿嘿一笑,對王大龍揮了揮手。
「叔你好,我就是這次來礦山工作的技術員?」
王大龍一聽,差點沒給氣暈。
身後敲鑼打鼓的人一看這狀況,扭秧歌的幾個大媽只好在原地站著。
「這咋回事兒啊?
礦山咋來了個女娃娃?」
「就是,這女娃娃長得還怪好看的嘞。
就是看著也太小了吧。」
龍江麻利下車,王大龍就扯著嗓子問道:「咋回事兒?」
龍江看了眼車上的韓青,說道:「韓工半個月前人沒了,她的女兒頂替了他的工作,來咱們礦山上班。」
王大龍眼珠子一瞪,怒沖沖道:「開什麼玩笑?
勘察院是沒人了嗎?
怎麼能讓一個小丫頭來?
來就來吧,好歹給配個工程師啊。
媽了個靶子。」
韓青從車上下來,對大家揮揮手,笑道:「叔叔嬸嬸,大哥大姐,你們好。」
王大龍一愣,這丫頭性格倒是很好。
大大方方,從從容容。
一旁吹嗩吶的人還在繼續。
王大龍心煩,回頭吼道:「別吹了,再吹老子耳朵都聾了。」
嗩吶聲戛然而止,韓青尷尬的嘴角抽了抽。
*
辦公室,韓青站在破舊的木門口,腳尖隨意踢著面前的野草,聽著王大龍在裡面打電話。
「你們是糊塗了嗎?
一邊催著我們找礦,一邊又派個女同志來?
我告訴你們,明兒我就把人送走,你們說什麼我都不聽。
這礦你們誰愛找誰找,他媽的老子不找了。」
韓青有些煩躁,眼下雖是改革開放,但很多地方思想還是落後,壓根就不讓女人上礦山。
女人怎麼了?
女人就不能找礦了?
反正,說什麼她都不走。
韓青身邊站著的龍江,眼角的目光偷偷瞄了眼韓青。
王大龍這暴脾氣,她都能忍得住,小豆芽果真是不一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