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噗嗤~」
趙如均一口一口地往外吐血,說話都不利索了,拉圖罕那一刀幾乎橫穿他整個前胸,傷口處的血流根本就止不住。
足以致命。
「大,大哥。弟弟我這條命,撐不了多久了,有些話我憋在心裡很久了。
咱們,咱們這些兄弟不少都是當初軒字營的老人,瞎了眼,跟著屠震打了不少糊塗仗。
我,我趙如均更是背著你,做了一些醜事。」
「別說了,別再說了。」
淚水開始從羅軒的眼眶中溢出,他能感受到趙如均的呼吸在一點點減弱,心如刀絞。
「大哥,你知道,我這個人以前,以前好賭,不爭氣,你罵過我很多次。
有一次我替屠震賣過一批軍糧,他,他給了我五百兩銀子,都被我輸了。
這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訴你,這麼多年憋在心裡,難受得很。
今天,今天能說出來,痛快多了。
弟弟我對不起你。」
「別說了,沒事的,哥哥不怪你。」
羅軒強忍著淚水,雙臂死死地摟住他的身軀,淚水與鮮血混雜在一起,打濕了臉頰。
趙如均用盡渾身的力氣,微微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喃喃道:
「咱們軒字營,是雍州衛重建以後唯一一支騎兵營,本來兄弟們都覺得大將軍會把咱們當成外人,狗娘養的。
可,可大將軍卻把涼州城這麼重要的地方交給我們,那是,那是對咱軒字營的信任。
這一場硬仗用命去拼,沒說的。
天,天快亮了。
大哥,兄弟我沒給你丟人吧?」
「沒,沒有!」
羅軒緊緊抓住趙如均抬起的手掌:
「你,還有軒字營上下五千號將士都是好樣的,你們都是鐵打的漢子!」
「那,那就好。」
趙如均的眼眸一點點閉了起來:
「大哥,你要,你要活下去,活下去啊~」
當那一縷輕絲般的聲音徹底消失時,羅軒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痛哭出聲。
僅存的幾百號軒字營將士默然低頭,所有人的眼眶都紅通通的,渾身的傷疤也沒讓他們皺一下眉頭。
邊軍漢子,可以流淚,可以流血,但不能怕死。
或許是軒字營一次又一次拼死反擊讓燕軍膽寒,又或者是拉圖罕重傷而歸打疼了燕軍。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燕軍再也沒有發起過進攻,只是派人一點點清理著山道中的死屍。
燕軍是當著涼軍的面在做這一切,可精疲力盡的軒字營將士已經無力阻攔這一切。
戰場上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下一次進攻就是最後一次。
「嗚~」
「嗚嗚~」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滿大地時,洛川道內響起了一聲聲悽厲的號角。
撞擊著將士們的心靈,宛如死神的喪鐘。
大地開始轟鳴,黃沙在戰慄,黑壓壓的軍陣出現在了天邊盡頭,好像黑雲壓城。
一面七爪雄鷹皇旗高舉空中,迎著寒風奔騰而來。
「唔,這就是洛川道嗎,確實重要啊。」
一身鷹袍的申屠策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兩側山谷,這種地勢讓他嘖嘖稱奇:
「涼軍選了個阻擊的好地方啊。」
霍林策馬而來,滿臉羞紅地低頭抱拳:
「藍底銀鹿旗遲遲未能攻克洛川道,末將有負殿下所託,請殿下治罪!」
出發前信誓旦旦地說要先一步拿下涼州城,可知道現在,他們還沒看見城頭。
「哎,將軍言重了。」
申屠策看著滿山谷的屍體:
「戰場形勢千變萬化,誰又能保證穩操勝券呢?
將軍麾下將士趕了這麼多天的路,尚未來得及休整就投入戰鬥,幾乎全殲軒字營。
這樣的戰果,明明是一場勝利,何罪之有?」
申屠策很清楚,換做誰來,都不會比霍林做得更好了。
霍林心中一暖,不再言語,只是再一次恭敬地彎下腰肢。
申屠策輕輕一揮手:
「布日台將軍,接下來的戰事就交給你了,讓藍底銀鹿旗的兄弟們好好休息會兒。」
「末將領命!」
布日台面目猙獰,緩緩抬頭:
「末將保證,定殺的涼軍片甲不留!」
「嗚~」
「嗚嗚~」
羅軒抬頭遠望,自然看到了那面七爪雄鷹皇旗,竟然咧著嘴笑了一聲:
「北燕八皇子親臨,還真是給咱軒字營面子啊。」
「哈哈哈,咱們也算是見過大人物了,到了地底下,吹牛的底氣都足些。」
「哎,不知道這個八皇子有沒有本事持刀上陣,老子還真想跟他過過招。」
「哈哈哈,我也想,一個個來,都別搶!」
血腥慘烈的戰場中央竟然傳出了陣陣笑聲,這群漢子衣衫襤褸、渾身血污,既像是街頭乞丐又像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死神。
「嗚~」
「嗚嗚~」
北燕軍陣已經集結完畢,這次列陣向前的不是那些下馬作戰的騎兵了,而是一批手握長槍盾牌的重裝步卒,渾身都散發著一股瘮人的殺意。
一面面鐵盾宛如堅牆,一點點向前推進,鋒利的長槍森嚴畢露,陣型嚴密。
這一次他們不會再給涼軍任何反撲的機會。
「呼~」
羅軒緩緩拔刀,朗聲道:
「當初帶你們出雍州、入北荒,說好了會帶你們的回家的。
今日我羅軒食言了,是我對不住你們。
不過請大家放心,你們的父母妻兒,大將軍會替我們照顧!」
「嚯!」
數百殘兵舉刀怒吼:
「死戰!」
羅軒仰天長嘯:
「燕賊!
雍州軒字營在此,你們一兵一卒也休想過去!
一死何懼!」
「殺!」
……
寒風吹過大地,沙粒在地面微微拂動,奔騰跳躍。
洛川道內響徹了一天一夜的嘶吼聲終於停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瀰漫在空氣中。
申屠策不顧一眾將軍的勸阻,踏進了屍山血海的戰場,每一步邁出都會有血水濺起,打濕他的衣袍。
涼軍的、燕軍的、還有戰馬的屍體讓狹窄的山谷宛如人間地獄。
最後申屠策停在了一面依舊高舉的軍旗面前。
早已沒了呼吸的羅軒半跪在地上,耷拉著腦袋,懷中死死抱緊一面軍旗,大書一個「軒」字。
旗面破碎不堪又血跡斑斑,悲壯而又傲然。
「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啊~」
申屠策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說涼軍還是麾下的燕軍。
「走吧。」
申屠策大手一揮:
「全軍開拔,不去涼山大營了,殺奔涼州城!」
……
正隆十年,初冬
雍州衛軒字營自主將羅軒、副將趙如均以下四千八百餘人,戰死於涼州洛川道。
全軍覆沒。